第48章 漁村
漁村
前車是榮華臺的老司機,先瞧見了:“大少爺他們下來了。”
車頭大燈刺眼,照得兩人擡手擋住了眼睛,往車前走回來。
老畢坐在後排替子安開了後座的車門,子安走在前面,先上了車,臉色緋紅,像走多了山路累的,也像被誰氣的。
子安:“畢叔,你的腳還行麽?”
老畢不想大家再擔心:“行,你們都平安下來就好。”
不一會兒,鐘良材撐着拐走在後面,也上了副駕駛,沖司機點了點頭,司機啓動了車子。他也惦記老畢,回頭問道:“老畢,腳還行麽?”
老畢心道這倆人問的都一個樣,同樣回:“行的。大少爺的下嘴唇怎麽看着腫了些?”
鐘良材本想看看老畢的腳,現在只好急忙轉回頭去:“哦,山上樹杈子多,戳了下,沒事。”
兩臺車子已經調好頭,往天後廟開去。
鐘良材透過副駕駛窗外的車後視鏡,偷看坐在身後的潘子安。她從上了車就一直氣鼓鼓的盯着窗外,不搭理他,這會兒不知為何突然也向前方掃了一眼,正對上了後視鏡裏他明晃晃的眼神。
潘子安狠狠的翻了個白眼,鐘良材被她挖了一眼,做賊似的,趕忙歪頭往車窗外去找良玉去了。
車子開過山地,又經過一片低矮的平房區,到了海邊路,鐘良材對此地不熟,全仰賴榮華臺的老司機。老司機邊開車邊找路,總算找到一處空地,停了下來,指了指前方:“大少爺,前面就是天後廟了。這個時辰,看着已經沒什麽人了。”
鐘良材順着車燈的光亮遠遠看去,這天後廟不過是一個低矮的平房。門額“天後古廟”四字之下是一副對聯,上書“天恩浩蕩沾赤柱,後德巍莪澤香江”。此時天黑,廟門已閉,只有門口兩個石獅子守着。鐘良材和司機一同下車,趴在廟門外,透過縫隙向內查看,見裏面仍有燈光燭火,便大膽敲門碰碰運氣。
潘子安與其他人等在車內,透過前車窗看到,一位姑婆給他們開了門,聊了幾句又關上了。
等兩人回來,也不多說,繼續前頭開車。只是這次開到了附近的一處村道上,沿途鋪着石子路,車子不能開快。司機對這村子似乎也不熟,趴在方向盤上慢慢尋摸着前進,嘴裏嘀咕道:“該是這裏了,看着像是個漁村,可怎麽沒有人呢?”
終于,看到一排房屋電燈明亮,門外街面上擺放着一堆鑼鼓獅頭,幾個壯丁正在進進出出的收拾着,見迎面開來了兩輛汽車,詫異的都放下了手裏的活計,站出門來盯着。
司機:“找到戲班子了!”
車上嘩啦啦下來十幾個人,那幾個壯丁以為他們是來找茬的,守在鑼鼓架子旁,一字擺開,抱着拳頭。
潘子安拉着老畢躲在車後瞧着,心裏琢磨:怎麽抓水匪抓到了戲班子裏來?鐘良玉被綁來唱戲臺了?
小聲問老畢:“怎麽到這來找人啊?”
老畢噓了聲,他也不知道啊,大少爺帶一大班人趕來,也不知這架勢會不會打起來,如果二少爺也在這就好了!
那戲班子站出來一個帶頭的的:“你們什麽來路的?”
老司機先上前:“別誤會,我們就是來找個人。”
戲班子的人掄起膀子,試圖趕他們走:“找什麽人?村民都搬去政府蓋的新區了,這幾排舊房子是臨時借給我們戲班子住的。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鐘良材站出來:“這裏有沒有個岑先生,岑小鳳。”
那人回頭和幾個夥計對了對眼神;又看了看鐘良材一身的大少打扮,卻是個跛子,停在不遠處的兩輛汽車十分闊氣,身後一班人也像是受過訓的,猜着來人定有些身份,上前沉聲問道:“你們是兵?還是民?”
鐘良材不想滋事,搖頭回道:“家裏人。是岑太太叫我們來接他回家一趟。”
那人瞬時放松了警惕,沖身後的夥計們罵道:“是哪個耳報神?被我找出來,把個碎嘴子撕爛!”
身後幾個戲班子的夥計一聽,面面相觑,互相責怪道:
“不是我,是不是你?”
“怎麽又是我?有岑先生在,戲臺子賺了不少,我不傻!是不是你啊?”
“也不是我啊,我也不傻啊,岑先生大方啊,我不能賣了岑先生啊!再說,表妹來看表哥,又沒什麽好說的!”
“你傻啊!她說是表妹,就是表妹了?那岑先生是北方人…”
“那說不定就是本地遠房的呢,嗨,反正不是我說的!”
……
幾個夥計有的沒的,互相白話了一通。
那戲班子帶頭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罵道:“我們個草臺班子,好不容易請來個名角,天降的好事,盡被你們些個碎嘴子攪黃!”
鐘良材身份上混過了一時,聽到了這番七嘴八舌,知道找對了地方,心中倒舒了一口氣,至少良玉是安全到這裏了。壓了壓帽檐,徑自向平房裏面走去。那人急忙上前攔住他,笑臉相迎道:“嗨嗨嗨,他不在這,這是庫房,不住人的。”
鐘良材停下,向身後就要趕上來保護的警衛擺了擺手。
見警衛趕上來,那人知趣,将攔鐘良材的手收了回去,放他進去。
鐘良材入內環視一番,又用拐杖掀開了幾處遮戲服的破布簾子,的确盡是些搭戲臺子用的家當物件,無人躲藏,這才撐着拐走了出來。
那人笑臉迎來:“真不在這間。我瞧您也是我們本港的,那岑太太也是花了錢請您來的吧?您瞧,能不能打個商量,再留幾日岑先生給我們?大晚上過來也不容易的,您看看需要多少錢,開個數?”
鐘良材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都不容易。這樣吧,我先帶女的回去,有了交代,你也就不用掏錢給我。”
那人高興的一拍手:“那行啊,我就知道她可不是什麽表妹子!還是岑太太高人啊!能掐會算的,這時候來得正巧,再晚可就不一定了。”
鐘良材:“什麽不一定?”
那人湊近了他耳邊:“就那個啊…”
鐘良材眉頭一皺,他自認還算看得準岑小鳳的為人品性,應不至于做出混賬事來,此番只有良玉胡鬧而已。但聽眼前這人一說,心裏的看法全推翻了,岑小鳳也是男人啊,送上門的不見得真能坐懷不亂。心中焦急,拖着那人便走,催促道:“快帶路!”
戲班子衆人都想跟去看熱鬧,鐘良材對警衛使了個眼神,家裏的警衛們和司機便齊上陣,站崗似的堵住了那些夥計,僵持着一個也不放行。
老畢不放心,不遠不近的跟着鐘良材和那人一起往屋後的幾排平房裏去找。
潘子安扶着老畢一道跟在後面。
走到拐角處一間不起眼的、破敗的小平房,窗子裏透出些微弱的燈光,安安靜靜。
帶路的那人回頭笑着說:“八成是睡下了。”
鐘良材聽聞,将帶路的那人一把推到牆邊上,用左腳咣當一聲踹開了門拴,自己也踉跄進去。老畢怕他用力過猛摔倒,緊追幾步要跟進去,卻被他反手咣當一聲給關了門,單獨一個走了進去。
“大哥?!...大哥,你別...大哥你幹什麽!住手...別打了...大哥,你聽我說,大哥!”
那戲班子的人趴在門縫上,偷摸看熱鬧。這等事,連老畢都被大少爺關在門外,怎能再叫他一個外人聽了去?老畢眼疾手快,揪住那人的衣領子,拖着往回走。
老畢腳崴了,自己走路尚且吃力,但也顧不得了,硬拖着那人,一刻不松手。卻回頭對潘子安囑咐道:“就在這裏看着,別叫外人靠近了。”
在畢叔眼裏,她早是自己人了。潘子安見老畢此刻拼了老命,揪着那高他一頭的人的衣領子,龍虎精神,不禁佩服老畢的忠心。
她守在窗外。
聽起來,窗內應是抓住了一男一女,女人是良玉,那男人是誰?怎麽沒出一聲?鐘良材也不發一聲。只聽見拐杖噼裏啪啦一頓敲擊,拳頭被子一陣掀騰,良玉一聲聲的哀求哭鬧。哎,鐘良玉好端端的,怎麽鬧出這麽一場大戲來?
潘子安雖和鐘良玉互相不對付,但良玉并未真的害過她,只是有些嬌小姐脾氣而已。何況以姑姑在鐘府的為人,換做她自己也是看不慣的,何況是良玉呢,連帶着不爽她也是合理。但見良玉今日這樣自輕,她也可憐良玉,總都是同齡的女孩,設身處地,她也難免同情她、可惜她。
突然大門被人推開,從平房裏哭啼着跑出來一個女孩,正是良玉。
良玉未料到潘子安站在窗外,對她向來沒有好感,今日反而被她撞見了醜事,怎能好過?罵道:“你...你也好不到哪去,還不是沒名沒份的跟我大哥睡在一起!”說罷,擦着眼淚往外跑。
子安不知她會跑出來,不然絕不站在她面前叫她難堪,只是她突然出來,自己早已來不及躲閃了。見良玉不管不顧的往外跑,想起老畢的話。一急之下,飛撲過去,拉住了良玉披散的長發。
良玉還哭着,被她揪的疼,一仰頭向後趔趄了一下,更難堪了,氣急敗壞的反身兜手給了子安一個響亮的巴掌。這一巴掌兇猛,幾乎把子安的眼淚打出來。子安癟着嘴,忍着眼淚,卻不松手,使出了牛勁,将鐘良玉拽回了平房裏,塞給了鐘良材,将門栓重新從內鎖住。
鐘良材瞧她臉邊一個紅掌印子,眼裏打轉着淚花,知道定是良玉的手筆,咬着牙,将良玉向裏屋床鋪上狠狠一摔,開了口:“跑什麽!都是你做的好事!”
大哥從沒對她動手過,剛才也都只是在揍岑小鳳,只是她不舍得岑先生被連累,拼命卻拉扯不開大哥,大哥又氣頭上聽不進她的話,所以才一氣之下跑了出去。這一摔,雖是摔在軟塌塌的被鋪上,卻也真意識到,大哥此刻是真生氣了的。良玉沒見過大哥這種神情,吓得不再哭鬧,收了眼淚坐起,老老實實的。
岑小鳳已被揍的鼻青臉腫,抱頭蹲在床腳邊。
鐘良材大口喘着氣,打得渾身發熱,脫了外套扔在一邊,搬了把凳子坐在兩人面前。
鐘良玉見大哥坐下緩和,又見潘子安被自己一番糟踐得快委屈哭了,心中得回兩分氣勢,對大哥說道:“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什麽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