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放屁
放屁
潘子安這日雖看了些合同法,但并沒什麽收獲,正不知該如何打今晚這通電話時,老畢帶着餘經理匆匆上樓來。
餘經理手裏拎着一大捆書本,看到子安,如見救星:“我可是跑了趟淺水灣,特意請那洋中介朱亨利,把他家裏跟地産有關的洋書全翻了出來,後面可就全指望着你了。”
潘子安白天聽了蔣寶如的建議,也正愁手頭沒有land law相關的資料,簡單掃了一眼,這下倒是足夠了。但聽餘經理把責任講得這樣嚴重,試問道:“餘經理,那洋中介沒有什麽法子麽?他也總算是個專業的。”
餘經理接過了老畢端來的熱茶,刮擦着杯沿吹了幾下,才說道:“他原不是專門做中介的,你瞧這些書新的,一看就是翻都沒翻過,全是擺起來充門面的。他就是個買賣消息的,早年是個洋管家,娶了個本港太太,後來就做成了夫妻店。一個幫洋人找買家,一個幫華人找賣家,兩夫妻賺的就是個牽線搭橋費。他哪會真的研究這些?這方面,還不如他太太。哦對了,朱亨利他太太倒是個仔細人,跟我說幾年前那塊地之所以是租約,就是因為不能買賣,因為那塊地本來就是英人和清廷的租用地,不知如今為何突然的又能買賣了。”
潘子安抓到了重點,對呀,九龍倉那塊地本就是租地,英人也是租借方啊,那是如何交易的?難道交易的只是使用權?豈非一地兩租?
餘經理一連幾日往返奔波,将茶水一飲而盡,感慨萬分,忍不住對老畢念叨開來:“唉,想當年良材接手華豐銀號時,銀號已經不複當年之盛,急需開源重振,但世道慌亂,在外面做生意哪有那麽容易。他年紀又輕,儲戶們信不過,華豐當時危機四伏。要不是良材有眼光,看準了那塊地辦了倉庫,又有魄力在深水埗開了工廠,銀號恐怕不是今日這般景氣。唉,華豐倉可是他的心血啊,撐到今日太不易。多少人都盯着他,我們這些老家夥要多幫幫他才是,鐘家的産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吶。”
老畢感同身受點着頭,又給餘經理續了一杯茶。
潘子安之前雖然是當了鐘老爺的翻譯,但那不過是姑姑替她白要的一份薪水,她也只是替鐘老爺讀讀英文新聞,偶有交際場遇到洋人,也只是閑散家常,實際并未讓她接觸鐘家生意上的事。
今日從餘經理口中聽到這些,才了解到華豐號一些過往,對鐘良材也似乎有了新的認識。老畢、餘經理、榮華臺的司機、警衛、華豐倉的夥計們...似乎他身邊的人都誠心誠意的待他,對他的評價也都很高,華豐號上下一心,倒是很難得的。如此想來,他或許真是個好老板。
警衛來報,電話響了,找小姐的。
潘子安心中也有些眉目了,便叫上了餘經理一同去聽電話,如今,她也是他的員工了。
“鐘先生…”
子安剛接過話筒,還未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鐘良材:“吃過晚飯了麽?”
她:“這個時辰,早吃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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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良材:“那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沒有看到床邊的字條麽。”
潘子安本想聊正經事的,誰知道他不按套路來,尴尬的看了眼餘經理。餘經理卻懂事,不遠不近的往櫃臺後整理去了。
她:“看見了…只是今天還沒什麽…”
鐘良材:“嗯,也不指望你一日就辦到的。今日去見了翁作家麽?她如何?”
她:“不太好,我有點擔心。”
鐘良材:“很多事,我們只能盡力而為...需要什麽就和老畢提,他會幫你的…今日還有什麽人找上門麽?”
她:“畢叔說今日高湛秋來過,但坐了一會就離開了。”
鐘良材:“好,知道了。叫老畢近日留心些訪客,有什麽事随時打給我。你若外出,記得叫司機接送,不要在此時給我添亂。”
電話挂掉,餘經理在櫃臺後忙這忙那,臉上卻會心一笑。
潘子安想解釋點什麽,又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也尴尬的笑了笑:“他,我以為他要說些…所以才叫您一起…”
餘經理繼續忙忙碌碌,邊收拾邊笑呵呵:“無礙的,良材的事都是正事。他是不舍得催你的,我可是要替他催的,快去忙吧,哈哈。”
子安心中也吃不準,現在的狀況到底算不算一地兩租,先不與鐘良材提起也好,總要查證以後再說會穩妥些。
……
翌日清晨,病房,子安正照料着翁二擦洗。
蔣寶如按時查房,翁二的兩個丈夫站在一邊,每個人臉色都不太好,三人陸續走了出去,在走廊交談着病情。
翁二已擡不起胳膊,恹恹道:“看來真要走了…你替我告訴他們,死後不立碑,也不要人祭拜,骨灰撒到海裏。”
子安心中難過:“以後我們想你了,怎麽辦?”
翁二用力笑了笑:“不要想我,要忘了我。”
子安眼底酸澀,挪到翁二視線之後,輕輕替她梳頭。
走廊三人陸續回來,蔣寶如将一本小冊子遞給子安,請教道:“這裏有我的問題,用橫線劃出來的字,我都不認識…你還好嗎?我看你的臉色很不好。”
子安昨夜幾乎沒有休息,翻閱了一夜的資料,加之今日見到翁阿姨這般,心情便更加沉重。
蔣寶如理解家屬的心情,但她是個醫學生,對生死有自己的看法,輕聲的,用英文安慰道:“嘿,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難過上,珍惜現在。她的身體很難過,但堅持了這麽多年,她已經做得很好。她現在只是...想要休息了,我們…要尊重她。”
子安聽得懂英文,也知道蔣寶如是為了別叫衆人都跟着傷心,才故意講了英文。
她也用英文小聲回寶如:“我打算今晚留在這裏,不如,晚上我去辦公室找你。”
蔣寶如:“OK,我晚上在403病房特護一個病人,你可以去那裏找到我,你的問題呢?”
子安已将昨夜的問題整理了幾頁,交換給了寶如。
……
蔣寶如查房結束,回到403病房時,鐘良璞正在試圖解開手上的繩扣,但受傷吃力,始終不得法門。見她推門進來,求饒道:“快些解開,總要讓我用廁吧。”
寶如叉着腰,挑着眉毛,盯着他。
“喂,你總不會要我在這床上大小便吧…行,你狠,那你出去吧,我就在這解決了,反正也不用我收拾。”鐘良璞開始混不吝,當着她的面,撅着屁股放了個響屁!
寶如捏着鼻子,裝模作樣的:“我記得是給你插好尿管的,你怎麽拔下來的?昨晚逃跑的時候就拔掉了麽?那尿管呢,扔哪裏了…”
良璞:“誰…誰給我插的…不是你吧…你們不是有個男醫生麽,病人也是人啊!你,你懂不懂男女有別?”
寶如劍眉橫撇,鎮壓道:“你該不會還不知道,這種級別的手術是要脫光的吧?我是醫生,這是我的工作。你剛才的屁...沒說謊,我可以放開你,但你保證不再跑。”
良璞本想着放屁吓一吓她,哪知自己早被人家看光了,人家毫不在意,氣憤難當:“你出去!”
寶如:“你不用廁了?”
良璞:“你…你叫個男的進來。”
寶如嘆了口氣,二話不說,上手替他解開繩子,把病床搖起來,好心攙扶着他下床,卻被他氣呼呼甩開。
寶如在他身後搖着頭,不可理喻似的:“醫生眼裏只有病人,你在我眼裏,是男人,也不是男人,你明白麽?只是為了救你。”
道理他當然懂,他只是不願自己一而再的丢臉。他是誰,他可是鐘良璞啊,長這麽大,從沒在誰面前這麽不值錢過,他現在怎麽就連男人都不算了?
鐘良璞推着吊瓶架子走在前面,越想越不像話,怎麽算,都覺得自己吃虧了,好歹他也是個生意人,怎麽能叫自己虧了本?不能走,嘿,他還真不能就這麽走了!
寶如等在公用廁所外,手裏捏着一包鎮定劑,琢磨着待會恐怕還要再給他上一針,不料他卻老老實實出來了。
“不是吧?你也不能說救就救,說打就打,說綁就綁,什麽都你說了算,打個商量嘛…我不跑!要跑也是晚上跑,大白日的,我沒那麽傻,收起來,快收起來。” 鐘良璞一改怒氣,嬉皮笑臉的,倒叫蔣寶如看不明白了。
回到病房,寶如琢磨着既然不用打針,那還該不該再綁着他?
良璞看出來了,委屈巴巴的:“饒了我吧,我真不是犯人…我說話算話的,真不跑,妹妹!”
他倒是突然改口了,不再叫她波斯貓了。
寶如還是覺得他這轉變不正常,提防着:“好,你如果用你大哥的跛腿來保證,我就同意。”
這可戳到良璞的軟肋了,許久無語,他決不會拿大哥開玩笑。
寶如:“我就知道,你不可信。”
良璞乖乖被她又捆住,罷了,罷了,反正也是跑不了,綁就綁吧。正綁着,推門進來兩個警員,其中一個便是那日站臺上的大肚警,見女醫生正在綁手綁腳,頓時緊張起來,就要沖上前來幫忙。
良璞剛好憋屈的很:“哇,差佬,不是吧?我中槍那天也沒見你跑的這麽快!”
寶如已捆好,正等着警員來,也好搞清楚自己救的到底是什麽人,小心問道:“查到什麽了嗎?”
大肚警員:“那些人身上帶了槍,車上太多人,為了安全只能放掉。他既然已經醒了,來問他就是了。”
轉而關上門,回身詢問鐘良璞的身份來歷。
良璞:“你們怎麽能放了殺人兇手?那有沒有派人跟着?他們要跑!怎麽能輕易放了!”
他急的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被綁起來,動彈不得。
大肚警員:“你就慶幸倒在了車站,倒在了我眼皮子底下吧,這年頭,什麽堂口火拼私鬥的,多了去了,沒查清楚之前,你也值得懷疑。說吧,什麽來路的,哪裏來的槍?”
鐘良璞焦急塌鼻梁的事,但又不想叫鐘家人擔心。便随便說了個假名字,卻把塌鼻梁的事說了個清清楚楚,現在也只能借警局的力量去查了。
大肚警員和助手做好了記錄,離開前對寶如叮囑道:“我們會盡快查明他的身份,叫家人認領。他的情況特殊,就先留在這裏度過危險期,警力有限,遲幾日會派人過來和你們交接,未來也可能需要你作為目擊證人配合傳喚。”
寶如是經事人,便當仁不讓有了這份責任,好在剛才旁聽了問答,也打消了她一些疑慮,救下的至少不是個逃犯匪徒了,也算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