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色相
色相
電話對面卻傳來餘經理的聲音:“良材,我在亨利先生這裏,有些新消息,我請他同你講。”
對面将話筒傳給了洋中介朱亨利,朱亨利在香港已混跡地産行業多年,為人廣交善緣、頗好交際,但中文卻仍是講的磕磕絆絆:“嘿,鐘大少,今日怡和的,消息,500萬,停車場那塊地,500萬,他們,瘋了!”
鐘良材還未想通良璞的事,卻又聽到這一樁棘手的,困難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多、越滾越大,他有些焦躁,追問道:“怡和為什麽突然擡價?”
朱亨利在對面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因為鐘大少,你增加了,它的價值!他們一定,看中了,華豐倉。”
鐘良材記得幾年前,這塊地的起價只有300萬左右,即便漲價,但逢如今亂世,也不至于漲到500萬。只怕,怡和是勢在必得。
他想起一個人,問道:“那位倫敦的貴族,最初的買家,有沒有消息?”
朱亨利身為局內人,知道消息的可貴,模棱兩可道:“他們大概付不起,也許,會被怡和逼退,誰知道呢?嘿,鐘大少,恭喜你,怡和收購,你的華豐倉,會賺到一大筆錢。”
鐘良材雖然這兩日一直在為此事做準備,但畢竟是最壞的打算,若非無路可走,斷不會考慮出售華豐倉。而且,生意人的直覺,只怕真到收購之際,事情也不會如朱亨利所說。怡和既然不惜在地皮上付出超額成本,後期定會從華豐倉收購成本上壓榨回去:屆時華豐倉被動,怡和大可以用變相漲租等各種手段,來倒逼華豐倉讓價。這狀況,不料竟被眼鏡佘提前一語中的。
眼鏡佘在旁聽着,等挂了電話,便起身告辭:“大爺,聽起來時間緊迫,我這就再去尋合作方,只是你真的不打算合攏璞老板的資産麽?若能合攏,杠杆變低,此事就容易辦了。”
鐘良材堅定的搖了搖頭:“華豐倉還沒到最後一步。良璞的事,也先不要報警,只怕适得其反。派些夥計盯着牛頭角,我這就回半山交代一下。倘若有消息,我們互通有無。”
眼鏡佘拎着公文包,急匆匆離去。
......
入夜,養和療養院。
鐘良璞再一次醒來,恍如隔世。上一次睜眼還是天明,再一睜眼卻變成天黑了,這醫院裏的日子怎麽總是昏昏沉沉、稀裏糊塗?那塌鼻梁只怕是真要飛了!
莫非那波斯貓給他打的針不是止疼的,反倒是叫他睡覺的?他麽的,哪有這麽耍弄人的。昏睡了兩日,算養好些精神,不如就趁今晚溜了,神不知鬼不覺,回去找陳醫生開些止疼藥就是了!
Advertisement
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穿了一身病號服,尋思着出去随便找間屋子,先搞一件外套披上,以免被人發現。
沿着走廊一排幾乎都是病房,各有家人在內照應。直到盡頭一間,只有幾張桌椅,似乎是間辦公室。隔着門窗玻璃,他看見了書桌前一頭金發的女人,蓬松的發髻,高高的鼻梁...低頭看書時,她的眉頭簇到一起,更顯劍眉鋒利,英氣十足,她還好是個女人,若真生成個男人,那還了得?尤其這雙藍色的眼睛,在夜裏實在是太蠱惑妖媚了,嗯,貓妖...她看見了?鐘良璞慫得一哆嗦,自己居然有一日也會被色相迷惑,險些耽誤了自由之大事。
蔣寶如懷疑自己的眼神,剛才倏忽一個人影從玻璃窗外擦過去,瞧着像是個穿病號服的,這一排病房幾乎都是近日剛做完手術的病員,個個躺在病床上...哦,想起來,有一個倒是能下地的!
她急忙開門追去,卻見鐘良璞已被大廳值班的警衛正面攔下。那警衛也是個英人,見寶如出來,遠遠和她叽裏呱啦又是一通,指着抱住自己胳膊的鐘良璞,大意是眼前這個病號莫名其妙、抱頭鼠竄,又歪歪倒倒走不穩,是自己撞到警衛身上的。
鐘良璞狼狽倉皇,沒料到剛才一跑,竟支配不了自己的身體,還好遇到警衛,不然就是跌在地上了,簡直丢臉到家了。他歪在警衛胳膊上,埋着頭不去看她,反正他也聽不懂他們的洋話,料想八成也不是什麽好話,聽不懂也罷。
英人警衛高大結實,直接将鐘良璞抱回了病房,像抱女人似的,更叫他難堪。偏偏波斯貓就跟在身後,竊竊笑着,她還真是不通人性,怎麽能當面就嘲笑啊!
警衛小心的将他安置回病床。蔣寶如臉色一改,變得嚴肅認真,仔細幫他重新檢查傷口,插回導流管與吊瓶,一通處理頗費了些時間。
看他現在警衛面前,倒是老老實實,只怕警衛一走,又要折騰的。蔣寶如可不想再這般費力處理一次,又不想自己辛苦救回來的一條命,病人卻不珍惜。她便和警衛耳語幾句,那警衛便出去取了一條繩子回來。竟把鐘良璞的四肢纏住,各拴在了四個床腳,捆紮的結結實實。
鐘良璞哪堪這般受辱,又開始罵起波斯貓來。就算語言不通,就算手無縛雞之力,他也要罵,要嗆,死也要死個硬氣!
那英人警衛無奈的擺擺手,覺得蔣寶如做了正确的決定,這個病人脾氣實在太大了,簡直不綁不行呢。兩人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鐘良璞早罵得沒力氣了,盯着天花板,心中感慨:虎落平陽是這種感覺啊…還好這裏沒有熟人,以後還怎麽見人。命倒是撿回來了,臉面是全沒了的。沒過多久,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原來是她抱着剛才看的書進來。
蔣寶如淡定自在,坐在他的病床旁邊,攤開書本,自顧自的看起來,也不同他說話,也不看向他,全當他是空氣似的。
鐘良璞心裏打鼓:那個女護士呢,怎麽醒來就沒再見到呢?波斯貓還來這幹什麽,不會是要看着他吧?他都被綁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可看的?多此一舉,只會叫他更別扭。
他怎會知道,白天那女護士,被他鬧了一遭,看他為了離開不要命似的,猜測他就是個逃犯,特申請了調班,其他護士聽說了也不敢接。好在他被打了鎮定劑,一直睡着,也不費什麽人力。此時,若不是擔心他今晚折騰了傷口,需要人随時觀察他的情況,寶如也不會特意陪護他。
鐘良璞昏睡了兩天,現在是再也睡不着,天花板都要被他盯破了。他斜眼瞟了瞟床前的蔣寶如,她的身材也是極好的,白天時被她撲倒,也劃算...他嘴角不禁哼出了一抹壞笑。
寶如雖看書,卻也餘光留意着他。
兩人眼神撞到了一起,鐘良璞做賊心虛,搶先倒打一耙:“看…你看什麽?我又不是犯人!我說…你把我解開,放我走,我家裏有醫生的,我死不了。”
蔣寶如眯着眼瞧他,他在掩飾。剛才,他明明在不懷好意的偷笑什麽,她發現了的。
鐘良璞見她眼神仍然犀利,繼續插科打诨:“你擔心我會死啊?一個女人擔心一個男人死,多半因為是她的家人,或者是愛人。我們兩個頂多是…因緣際會、萍水相逢、露水情緣…呸,沒有情緣。總之,你用不着這麽看住我,我死不死的,跟你沒什麽關系。”
蔣寶如眉毛一挑,他說的有幾分道理,随他去好了,懶得聽,回頭接着看書。
鐘良璞躲過了她的審視,長長吸了一口氣。
時間嘀嗒嘀嗒嘀嗒,她可真坐得住,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可是,鐘良璞受不住這寂靜無聊,轉頭又開始對她自言自語:“喂,波斯貓,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像波斯貓?我叫你波斯貓,可不是罵你。我媽咪以前養過一只波斯貓,特別好看,可惜叫我弄丢了,我因為這挨了好一頓打,我也不想弄丢啊,我也很難過的!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你就想到那只貓...也不知道它跑哪裏去了,有沒有再遇到好人家...其實你,你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吧?那個上海女歌星周玫,你認識麽?香港人都說她長得美呢,但我覺得,那些人是沒見過你,你比她可好看多了。如果你想演電影,我也願意給你拍,不管花多少錢,老子都給你出!那方小子能給他女人辦的,我也能,我能比他做的更好...你多大了...比我小吧?那你得叫我聲哥哥了。哥哥謝謝你救我這一條命,這份恩,哥哥記下了,以後只要你用得着,随叫随到...诶?你有哥哥嗎?我有,我大哥的一條腿是跛的,你們這些洋大夫能治麽?...嗨,多餘問,我們家那位陳醫生可是中醫聖手,如果能找他給我開個方子補補,我也不至于今晚上沒力氣跑出去...”
“中醫?”蔣寶如眼睛一亮。
“昂,老中醫,手到病除的那種!我大哥的腿就是因為中了槍,沒有你們這麽些儀器,人家陳醫生就靠一雙手,替我大哥保住了腿,你說他神不神,是不是該叫一聲聖手?”鐘良璞聽她終于搭話,說的更來勁了,“等下...你聽得懂!”
蔣寶如受不了他在旁邊啰裏八嗦,将手裏的書高高舉起來,擺在他眼前,居然是本中文書!鐘良璞是個一看書就難受的人,所以她帶着書進門時,他就無意識的忽略了她手中的書,這麽一瞧,書皮上好大的三個中文字《千金方》。
不該啊,不該啊,剛才亂七八糟說了一堆,她都聽懂了?鐘良璞今夜真是徹底栽了!
蔣寶如看他這面色,真解氣:“你怎麽不說話了?”
鐘良璞扭頭看向窗外,他還說什麽說?恨不能時間倒退回去,大耳刮子抽自己,也要堵上了這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