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波斯貓
波斯貓
港島有雨,天色陰沉。
子安起的比昨日早,在養和療養院門外,恰巧碰到了翁二的前夫,原來他與翁二的現任丈夫兩人輪替,一個守夜班,一個守白班。想來昨日她能同時見到兩人,也是剛巧碰上了他們換班交疊的時候。
翁阿姨今日的氣色,已與昨日判若兩人,彷佛一夜間被抽空了精力似的,虛弱無力。
剛守了一夜的現任丈夫也面容憔悴,沒了昨日的冒失與輕佻,匆匆與子安打了個招呼,便單獨拉着翁二前夫到走廊裏去,面色凝重得交待着昨夜的病情。
子安輕輕的湊到病床前:“翁阿姨,我來陪你了。”
翁二動了動眼珠,緩緩睜開,擠出笑容:“好,坐坐。”說罷,又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子安靜靜坐下,一動不動的盯着翁二,像小時候盯着病中的母親那般。只是那時她幼小,無法接受死亡,心中是恐懼無措的,而如今她看到生命在翁二身上一點點流逝,她卻已經能平靜從容的看待了。生命若是場輪回,翁二此生的苦難就要結束了吧,不知道下一世,灑脫如翁二會想要做什麽?做一只雄鷹好不好,自由的,矯健的;不拘于港島,不陷于病床。
她坐在翁二的病床前,輕輕翻開了昨夜未讀完的英文書。不知何時,翁二的前夫站在身後,輕聲贊道:“你還真像你的父親,時時端着本英文書。這些蝌蚪文字啊,叫翁二看了,她就只會睡過去。”
說罷,他挪到床前去瞧了瞧翁二,溫柔的替她輕輕掖了掖被角。
子安對他好奇,趁此時無旁人,問道:“我有個問題,你們相處的這樣好,為什麽還會離婚?”
他笑了笑低下頭去瞧翁二,不肯回答。子安也笑了笑,不再追問。
太過安靜,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在看的是什麽書?”
子安:“英國憲法。”
他不可思議:“沒想到,你對政法類的書也感興趣?”
子安搖搖頭:“是工作需要而已,其實這裏面有許多生僻詞彙,我也不識的,看的一知半解,手邊若再有本專業詞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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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忖片刻,想起什麽來,開心道:“翁二的看護醫生裏,恰巧有一位與你年紀相仿的英人女孩,她一直說想研究中醫,但苦惱看不懂複雜的中文藥方,你知道香港的繁體字認起來有多難。你們兩個活字典,倒是可以湊到一起,互相幫助的,待會兒我介紹你們認識。”
他擡手看了看手表:“诶,奇怪,前幾日這個時候,醫生早該來查房了,今日怎麽遲了?”
......
養和重症病房。
昏睡了一日一夜的鐘良璞,清晨醒來時仍伴有低燒,但他意識已然恢複,嚷嚷着要出院。
女護士來回重複着:不可以,醫生不許的。
鐘良璞元氣大傷,氣息不足,又聽女護士對他來回的都是車轱辘話,不免煩躁,嘶啞着喊:“波斯貓!我要見波斯貓!叫波斯貓來!”
女護士見他聲嘶力竭,無奈,只好去叫醫生來,卻只喊來了先前那個女醫生。
鐘良璞正在病床上掙紮着要坐起身,忍着巨痛,嘴裏恨恨的不停嘶哈着:“嘶...嘶...他麽的,疼死老子。喂!波斯貓!給我開些止疼藥,我要出院!聽不聽得懂?老子要出院!”
他此刻面目猙獰,吓得女護士不敢近前,躲在女醫生身後。那女醫生手插在兜裏,倒是淡定的。
他見無人答應,又發起脾氣來:“聽不懂?!止疼藥!出院!老子要走!我說…你還真是個波斯貓啊,長得挺好看,就是他麽的聽不懂人話!”
他一氣,蹬開了被子,只有腿上還有些力氣了。
女醫生見他真敢下床,二話不說,出手按住他的肩頭,将他撲壓回病床上。
鐘良璞竟被一個女人撂倒,一時懵神了。
她趁機撥弄了一下他胸前的導流管,雖只是輕輕一撥,他已疼的呲牙咧嘴,不敢再起身。
如此被她專戳痛點,他當然不服,嘴上更使出全部力氣,罵罵咧咧:“疼死老子!你他麽還是不是人?嘶…你就不是個人,就是個波斯貓!沒人性的波斯貓!他麽的!你給我等着,等老子好了…嘶,他麽的!”
女醫生朝身後的護士打了個眼神,護士上前配合着幫忙按住了鐘良璞的雙腿。她手腳利落,取出針管和藥劑,穩準狠的給鐘良璞打了一針。
他以為是止疼劑,卻頭昏昏沉沉,竟不知不覺迷糊了過去。
女醫生觀察了一陣子,見他老實睡去,才對護士開口道:“遇到這樣的病人,可以給他打鎮定劑。”
護士點頭,但心有餘悸:“寶如,你說他到底是什麽人,不會真是個逃跑的犯人吧?”
那日一同送鐘良璞進來的,除了兩個醫生,還有一名胖胖的警察,他中的又是槍傷,護士自然對他的身份懷疑。
蔣寶如冷靜的收拾着針管:“無論什麽人,醫生都不能見死不救。那位警察已經去查了,我想應該很快會有結果,他現在睡着了,你不必擔心。我還要去查看其他病房,這裏就交給你啦!”
……
子安見到寶如時,也被她的美貌震驚。
蔣寶如個子高挑,紅唇皓齒,一雙湛藍如湖的大眼,清澈而魅惑,能勾的人神魂不自主得往裏面陷溺。
“哦,嗨,你好。蔣寶如。”在翁二前夫的介紹下,寶如先大大方方的伸出了手,對子安介紹自己的中文名字。
子安則輕輕的握上她的手,小聲回應:“你好。潘子安。”
寶如爽朗,聽出她說的不是粵語:“哦,你不是香港人?你美得很…經典,啊,原諒我,那個詞語是什麽,哦或許是,古典?”
翁二前夫在旁邊笑道:“子安,你看吧,她多需要老師。”
子安:“她已經很厲害了,英人可以把中文發音說的這樣清楚,很少見的。”
寶如笑道:“哦,我的父親是中國人,我也有一半中國血統的。你不認識我的哥哥,他才是中文天才,我受母親影響,中文并不好,會說,但不會寫,能看懂一點。如果你願意幫助我,那就太好了。”
翁二前夫趁機撮合:“子安正好在研究英國法律,遇到一些英文上的難題,或許你們可以互相幫助。”
寶如當然樂意,拿起子安手中的書,驚問道:“喔,為什麽要研究英國的法律?你也是律師?”
子安不知她為何用“也”字,想來她中文未必準确,也不多細究,解釋道:“其實我要研究的是地産交易或繼承法之類的,只是目前還沒找到相關的書籍,就只好先從憲法開始看了。”
寶如似懂非懂,但熱情參謀道:“哦,如果從憲法,恐怕要浪費很多時間,英國的法律mon law system,分criminal law 和civil law,civil law又分public law和private law。我想你應該先去掉那些無關的,只看civil law的private law就好。比如這兩本,你就只需要看contract law。不過,我想,最合适你的,應該是和land law有關的書。”
子安未料到她這樣熱情,順便問了昨夜讀到的兩個複雜的單詞,寶如也盡可能的給到解釋。子安如獲至寶,想着自己也該為她做些事,便問道:“我聽說你在研究中醫配方,那不如每天你查房的時候,也将你的問題帶過來,我可以與你交換問題。”
寶如當然樂意,點頭道:“好,好主意!”
......
午間,九龍,華豐倉。
眼鏡佘剛從外面進來,看見鐘良材正揉着腦袋躺在沙發上,問道:“大爺,昨晚又沒睡?”
鐘良材整理着坐起來,手卻仍揉捏着,已連着幾日未好好睡一覺了。昨夜本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哪知等她到後半夜,再難有睡意,竟徹底失眠了,索性搭最早班渡船回來華豐倉,才勉強睡了一會兒。
“這裏還是有點吵,睡得不算踏實。拜托您老的事,有消息了麽?”
眼鏡佘嘆了一口氣:“昨日跑了幾家,杠杆太高,老派的無人敢接這樁。幾個敢接的,又太新生,今日活、明日死的,輪到我們不敢。合适的,恐怕還要再找找。”
鐘良材料到此事不易,轉而問:“良璞還沒有回九龍麽?”
眼鏡佘扶了扶老花鏡,也疑惑的:“我今日來,也正要為這事找大爺商量。跟着璞老板去元朗的那幾個夥計們,前夜裏就回來了,昨日又叫他們再去牛頭角找了一天,卻什麽也沒打聽出來,這已是第三日了,照理說,璞老板總該有通電話打回來的。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鐘良材:“良璞最後是在牛頭角和夥計們分開的?”
眼鏡佘:“是,傍晚從元朗趕過去的。聽夥計們說是懷疑塌鼻梁要逃,抓人去了。”
鐘良材沒聽說塌鼻梁的事,細細問了一番緣故,才知事情嚴重。想起正是那日傍晚與高湛秋在wisemen西餐廳,沒來由的心髒狂跳,頓覺預感不好。
眼鏡佘見識過良璞對付爛仔們時是多麽不要命,心裏發慌:“要不要報警?”
鐘良材不敢往下想,勉強鎮定:“讓我想想。”
他打開窗戶,手撐在牆壁,将身體傾伏,探身樓下,高危讓他冷靜。若良璞此時已孤身落入了那夥水匪手裏,會怎樣?他們該先來勒索的,絕不會這樣安靜,現在報警只怕打草驚蛇,反而對良璞不利...可是晚宴那夜,他們和良璞是交過火的,萬一...沒有消息到底是不是好消息?
這時,辦公室的電話響起,鐘良材猛的從窗前挺身,血流上湧,險些跌倒,急慌慌跑去接電話:“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