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複工
複工
鐘良材低着頭:“我那晚說了什麽夢話麽?”
潘子安回憶道“你好像一直在說水冷,喊着爹啲媽咪。”
鐘良材記得那個夢,那場噩夢後,他本是要到書房裏找安眠藥吃的,但被涼風吹醒,想起剛喝過酒不能吃藥,便作罷。後來是靠在她的肩頭才睡着的,而且竟一覺睡到了大晌午。這樣說來,她的确是比安眠藥還管用的。
可是,她說她要走,而他心中有愧,竟不知該如何與她分辯,只怕再強留會更惹她反感。這竟比眼下的華豐處境還難,叫他明明坐上了牌桌,卻連一張牌都打不出去,頭疼無比!
老畢剛才一番話,倒是比他說的一百句都管用,她直到現在仍無意識的端着剛才那水杯,站在身邊等着他。他徑直将臉湊到她手邊,勾到杯口,埋頭喝水,手卻仍然支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潘子安看他不伸手,只低着頭往水裏拱,只好努力将杯子擡了擡,喂着他喝似的。心想畢叔還真是了解他,身邊若沒有人替他端茶倒水,他自己是連水杯都不碰的啊!
第一次給他端茶倒水,她并不熟練,又不能像對子寧那樣随意按着他的腦袋。一不留神擡高了些,他來不及吞咽,輕輕嗆了一口,一行水就順着他的下巴流進了衣領,偏他又不敢這時往後退,怕子安收手不及,再将剩下半杯水也倒進他襯衫裏,只能裝作沒事繼續喝。
潘子安站在他身邊想也沒想,伸手去兜他的下巴,要接着漏出來的水似的,嘴裏還不停的連連道歉着:“對不起,對不起,倒快了,倒快了…”
他想笑,卻又打了嗆。她急慌慌用小指頭輕輕撇了一下他的脖子,擦掉了淌下去的一串水珠,不經意間擦到了他的喉結。他猛吞了一口,将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
潘子安像完成了一件大事,甩了甩沾了水的那只手,輕快問道:“一杯夠了吧?!”
他喝了水,卻像喝了酒,耳根發紅,不斷擦拭着自己的脖子,扇動着衣領:“咳…咳…夠了,謝謝。”
哦?他說謝謝?他會說謝謝呢。潘子安抿了抿嘴,打量他。
她哪裏像她說的那麽怕他,她根本就是在随意對待他。鐘良材起身站到窗前,打開了窗戶,剛才的水太熱了!一抹涼風吹進,潘子安卻輕輕打了個噴嚏,他又趕緊關上。
他背對着她:“潘小姐不要忘了,鐘家是一直付你薪水的,即使這半個多月的傷病假,也是給你加倍的。如今你既已好到可以去陪護別人了,不如就早些開工吧。”
潘子安已不指望還能繼續賺鐘家這份薪水了,沒想到竟還能複工,他在生意上的事,倒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呢。她自是樂意的,并且想早些離開,如願以償道:“沒問題!我明日便可以去半山找鐘老爺複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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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看出了她的急于離開,哼道:“也好。那明日起,你就是我的翻譯了!這間書房就是你的臨時辦公室…我有事會搬去華豐倉住一陣子,這裏也就留給你一個人住。”
一個棗子一個巴掌的,她反應不過來。
他始終是懂得拿捏她,繼續道:“老畢年紀大了,需要人陪。你也可以帶你弟弟過來照顧,一切都随你心意。至于翁作家,我會叫老畢安排車子給你用…”
她聽着這番話熟悉得很,倒像是鐘老爺常對潘美珍說的話似的...頓覺不妙,打斷他:“等下。翻譯不在身邊,還怎麽翻譯?你到底是要我做什麽?工作可以,但包養不行!”
她倒是什麽都敢說!!!他雖然是有…但…他不敢啊!
兩個人都慌了,鐘良材又打開了窗,讓夜風趕快吹進來些。
他磕磕巴巴:“誰...要包養你了?包養會分居麽!你今晚…今晚就給我工作起來!”
說着去書櫃前一通手忙腳亂的翻找,從角落裏扒拉出兩本厚厚的書來,扔到書桌上,一本正經的:“這兩本英文書,你給我仔仔細細的看。你也聽高湛秋說過華豐倉那塊地皮的事,我要盡快知道怎麽樣才能合法的從英人手裏拿到那塊地!”
潘子安瞥了眼書名,一本《The English Constitution》,另一本是《Contract Law》,他這裏怎麽會有這種法律類的英文書?她有些不知所措,未料到竟是這麽複雜的工作:“這...我并不懂法律,鐘先生應該找專業的。我恐怕...”
鐘良材不等她羅嗦:“你是我的翻譯,這就是你的工作,我們華豐號不養閑人。這兩本是幾年前租那塊地時,洋中介送的,我想或許和地産有關。明日,餘經理還會再去要些來,我不管你到底從哪一本才能找到辦法,總之…找不到就一直找。還有,每日晚飯之後,打電話給我彙報。”
她:“需要每日麽?等我找到再打電話給你,不行麽?”
他有些氣惱,已經把榮華臺都讓給她了,只不過叫她每天打個電話給他,還要推辭麽。鐘良材胡亂扒拉着自己的頭發,煩躁的躲回房間去了,将卧房門“砰”一聲摔上,算是回答了她。
子安在書房靜靜研究了大半夜,越發覺得沒什麽章法,盡是讀了些英國內閣、君主制的條文,雖然也幫她了解到一些英國政治體制,但總覺得這些與鐘良材要她找的內容并無關系。偏偏又許多詞彙過于生僻,她解讀起來也不得要領,越發懷疑他是不是真心安排,該不會還是被他存心耍弄了?她要問問他。
猶豫再三,還是推開了卧房門,只是他卻早已睡了。卧房裏仍亮着燈,他已替她鋪好了她的被子,難道是特意給她留的燈麽?看他背對着,中間仍是楚河漢界分明,她動了心思。看了半夜書也實在困乏,明日還打算去陪護翁阿姨,她實在也需要休息。罷了,總之是最後一晚,忍一忍。輕手輕腳的關了燈,她悄悄溜了進去,剛躺下便隐約聽到他在身旁似乎嘆息了一聲,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停了停,大氣不敢喘的。
他緩慢的翻了個身,面向着她。他不會大半夜的醒來吧?啊,對了,他今晚是不是沒吃安眠藥?
“你...醒了麽?” 她恨不得自己此時變成只蚊子,就能發出蚊子那麽小的聲音。
沒有回話,他複歸安靜,漆黑裏看不清,但願他還睡着吧。
……
清晨,西環,威利號,高湛秋的房間。
蔣寶得随意的坐在沙發上:“今日還要去找大哥麽?”
高湛秋站在鏡子前整理:“去,這樣至少顯得出我們合作的誠意。對了,船修的怎麽樣了?”
蔣寶得漫不經心:“船上的事倒不用你費心,我一直盯着的。那幾個修理工本是江南造船所的技術工人,之前是修過軍艦的,技術不錯。而且他們從上海遷來不久,這裏認識他們的人不多,自從上了船就一直住在船上,很牢靠。”
高湛秋:“等到最後一步,你親自上吧,別叫第三個人知道。”
蔣寶得點了點頭:“但是,你有把握麽,我們真的能走到那一步麽?我是說,大哥他已經拒絕了你。”
高湛秋最後調整了領帶,沖鏡子裏的寶得笑了下:“能,一定能。我昨晚已把加碼的消息通知了彙豐的李經理,現在他應該已經私下告訴了怡和,怡和很快就會有動作的。逼到走投無路時,我賭大哥不會坐以待斃,到時便是我們提條件的時候。”
蔣寶得不停颠着膝蓋,他總是忍不住替表哥操心,畢竟這盤棋下的太大了,又處處環環相扣,小聲問道:“彙豐的那個李經理可靠嗎?”
高湛秋轉身看寶得,哈哈笑道:“寶得,你還真像舅舅啊,沒有一件你不操心的事。錢,要相信錢的力量,尤其是對他們這些和錢打交道的人!你也學學寶如嘛,把心放寬大一點啦,Enjoy the game!”
蔣寶得歪着嘴、搖晃着腦袋,從小到大,一個表哥一個親妹,沒一個叫他省心的,他這操心的命,還真是拜他老子所賜!生生把他當老大來養啊,出門在外耳提面命的,都是要他照顧這兩兄妹。
想起妹妹,蔣寶得問道:“我要盯着修理,下不去船,你昨日去見寶如,她那邊到底如何?”
高湛秋就要出門,倉促着回話:“好着呢,趕上了一臺成功的手術,別提多得意了。好家夥,血淋淋的手術,叫她說的興高采烈。這一點啊,我是佩服的,我們兩個男的加在一起,都不如她的!”
蔣寶得起身送他出門,自豪道:“表哥你是不如,我可不是。你記得叫她別太得意忘形,總要回英國繼續學業的,學藝未成,怎麽能随便上手術臺。”
高湛秋已出了艙門,卻忍不住回頭替寶如争取:“你看你又來了,什麽都要操心,那又不是她主刀的,她不過就是個助手,跟着開了次眼罷了,哪有那麽嚴重?Enjoy!OK?”
蔣寶得無奈,搖着頭目送他離開,最好是OK,都給他好好的。
......
子安醒來時,身邊已無人。
不知他又是何時離開,也好,免了大家的尴尬。
起身時,發現床頭有一張字條:“每日,晚飯後電話我。材。”
咿?昨晚他把門摔成那個樣子,她就知道答案了啊,何必又啰嗦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