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冤家
冤家
潘美珍脫口而出,本是因為自己打的小算盤,指望子安攀上鐘家大少爺,也好叫她這個潘姨太做的更穩當些,誰要她做什麽契女?有鐘良玉這個親生女兒在前,契女算哪棵聰?頂個屁用!只是沒料到自己脫口而出,倒打臉了鐘老爺,忙收斂幾分,解釋道:
“老爺,您是為着子安名聲,也是為了叫我寬心,我感謝的。只是,我的意思,這不合适。我是她的姑姑,如今又嫁給了您,再叫您收她做契女,這以後稱呼上就亂套了。鐘家是大家,不好因我的事,叫外人笑話鐘家!我一個人赤條條來,有一處栖身之地,有您的愛護,就已感謝老天了,絕不能再連累了老爺您的名聲…”
她口口聲聲護着鐘老爺的、甚至鐘家的名聲,卻是忘了潘子安的名聲。
鐘老爺被她灌了迷魂湯,連連道她太懂事,叫人心疼。
鐘良材心裏翻了一百個白眼,但是在這一點上,他們倒的确是不謀而合的,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呢。
鐘良材見不得她再撒嬌示弱,陰陽怪氣道:“嘶…這就麻煩了,如果認不了契女,就事論事,有一萬塊的債務,就只能找上潘姨太您這個當姑姑的了。”
潘美珍驚道:“什麽一萬塊?”
鐘良材得逞似的笑着:“您當那晚我們是怎麽救下的她?鐘家可是砸了一萬塊給那些水匪,才救下的!”
潘美珍慌了:“可…可原先是要綁良玉的啊,他們以為那是良玉啊!”
鐘良材哪能叫她輕易搪塞過去,近逼道:“他們分不清良玉和潘子安,難道我鐘家的人也分不清麽,若不是為了潘姨太,我們又怎會拿她當良玉一般的去拼命救下,叫她随便死了去就是了!莫非潘姨太是覺得我們多此一舉,救錯您的侄女了?”
潘美珍第一次聽說這筆錢的事,難怪,難怪子安那麽好哄,竟然被她說服的留在了榮華臺,只怕是子安也知道還不起這麽多錢,才聽了話的。一萬啊,這個冤家啊!
潘美珍見勢不好,抱着鐘老爺就哭起來了:“老爺,您…您把我賣了吧,我…到哪裏找這一萬塊,大少爺這是要我的命啊!”
鐘老爺心疼的:“美珍啊,沒事沒事啊,都是一家人。”
鐘良材心裏佩服她的眼淚說來就來,嘴上卻顧着鐘老爺的顏面,輕聲道:“潘姨太您這是何必,叫我這做小輩的不懂事了。我也不是非要,不然何必等到今日才同您講?只是鐘家也的确損失了一萬塊,這麽大一筆錢,家裏人都知道的,也不好只瞞着您,倒顯得拿您當外人了。今日您都知道了,您做主就是了,小輩們怎樣都行的。”
他将話說的給足了面子,卻透出了要命的:鐘家人都知道的,良玉、良璞、大太太…全都知道這一萬塊的事。她潘美珍也是要臉面的,大太太好說,但怎好叫良玉這些小輩們給瞧低了,鼓着最後一些志氣,逞強道:“這事,既因着我,就不能不作數,叫大少爺白白吃虧。只是數目不小,也給些時間,讓我回去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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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良材要的就是她的不順氣,怎好叫所有好事都是她的,非要塞些不痛快給她才好呢!
鐘老爺見此事不宜再談,岔開話題:“美珍,別想了,這就陪你逛百貨去!”
潘美珍卻沒興致了,欠了這一大筆錢,還怎麽好舔着臉再花鐘老爺的錢?興趣索然道:“老爺,出來這半日,許是受了風,有些頭疼,不如就回家吧。”
鐘老爺本就不喜歡逛百貨公司,當然樂得打道回府。
......
養和療養院,重症觀察病房。
鐘良璞睜開眼睛時,彷佛做了一場大夢,頭疼欲裂。天花板明亮潔淨,映照出一個躺在病床的人,那是他自己麽?他動了動手,插着針管,牽扯了吊瓶,玻璃吊瓶碰到了鐵架,叮一聲脆響。
“诶?你醒啦?別亂動哦。”是一個女護士的聲音,她腳步匆匆,近前來查看他周邊的儀器,又重新擺正了吊瓶,寬慰道:“放心,你的手術很成功,我去請你的主治醫生過來。”
鐘良璞還沒反應過來,那護士就已出去了。聽她的意思,他現在是在醫院裏?是那個肥差佬把他送到這的麽?他竟撿回了一條命麽!
不多久,進來一男一女,他認出了那頭金發,難道不是天使,是醫生?老天有眼,是他鐘良璞命不該絕,竟倒在了兩個洋大夫面前。
兩個醫生在床前,如昨天一樣,又是叽裏咕嚕一番,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但看着他們的臉色,推測着自己此番,大概是有驚無險的。
那女醫生趴在胸前,仔細檢查了一番傷口和一旁的導流管,沖他友善的笑了一下。鐘良璞愣住了,她的眼睛是藍色的!他小時候貪玩,弄丢過一只波斯貓,至今唯一一次被媽咪揍屁股,就是因為那只金黃毛發、藍眼睛的波斯貓!
他看的恍了神,眼睛飄忽不定。那女醫生翻了下他的眼皮,又量了下他的額頭,将口鼻上的呼吸器替他重新扣緊了一下,這才放心。最後竟摸了摸他的頭發,像是在用行動告訴他:你現在很好,不必緊張。
她要走,他嗚嗚的說了句話,但扣着呼吸機,誰也聽不清。護士湊近了些,輕輕掀開一點呼吸器,才聽清他說的好像是“波斯貓”三個字,狐疑着是不是聽錯了,也不知該不該向醫生傳遞。
那女醫生卻好像聽見了,笑着朝護士擺了擺手,和男醫生一起走了出去。
......
鐘良材對華豐倉有了盤算,又在潘姨太面前為潘子安出了一口氣,心情舒展。對夥計們交代了半日,便急着返回榮華臺,這兩日未歸,也不知她考慮的如何了。
老畢站在門口翹首以待,接過他帶回來的換洗衣物,連連道:“這都幾日了,大少爺可算是回來了,都瞧出瘦了!”
鐘良材:“也就兩三日而已,哪有那麽誇張的。”
老畢卻閑不住,家裏無人時,他總覺得有力無處使,一個人守着難受的很,見他們一個個的都回來,家裏熱鬧些才好。嗨,提到熱鬧,老畢便苦笑了:“唉,大少爺,今日家裏可熱鬧了。潘姨太午後來看小姐,帶了許多點心,到現在還在樓上呢。聽着她們聊的不開心,像是吵起來了,我一個老頭子,也不敢上去勸說。”
鐘良材聽說潘姨太來找潘子安的茬,急忙往後園裏走,嘴上也急吼吼的:“吵起來了?…她倒是憋不住個屁!”
老畢有些莫名,大少爺不曾講過什麽髒話,乍然一聽,總覺得變了個人似的。之前潘姨太再怎樣的,大少爺可都是不聞不問的,今日怎麽還上趕着的去引火燒身呢。
上樓前,鐘良材果然聽到了哭聲,他思索了下,将拐杖遞給老畢,手指“噓”了一下嘴邊,叫老畢也不要出聲,兩人悄悄貓在樓梯口,側着耳朵偷聽。
潘子安還真有些本事,以為她要被她姑姑拿捏一番,誰知裏面哇哇哭着的,卻是潘姨太。
潘姨太:“冤家啊!一萬塊啊,就是把你姑姑我賣了,也還不起這些錢啊!”
潘子安義正嚴辭的:“姑姑,我都跟你說了八百遍,這筆錢算不到潘家人頭上的,當然也就算不到姑姑頭上。除非姑姑你不想當潘家人了?”
潘姨太:“你…你這話是不管你姑姑我了啊!子安啊,你不能想的這麽簡單啊…我一個半老徐娘,撐在鐘家多不容易,你叫我以後還怎麽在她們面前擡頭做人?我嫁到鐘家,還不是為了你和子寧?你可不能當白眼狼啊,不能不考慮你姑姑我的死活啊…”
潘子安聽夠了,一句不讓,犀利的很:“姑姑你今日到底想要個什麽意思?到底是怕還錢,還是怕沒面子,我真是聽不懂的。你別哭了…又不要你還錢,這跟你在鐘家做人又有什麽關系!”
潘姨太:“你是不是惦記着認幹爹?子安啊,你爸爸才走了多久,你怎麽能就去喊別人當爹?你若叫了幹爹,那你還叫不叫我這個姑姑了!我們潘家人,不能這麽難看的吃相。”
潘子安聽明白了,原來姑姑是知道了認親的事。她原想這兩日便去找姑姑商量的,以為姑姑為着她的名聲也會同意的,卻不料今日這出,姑姑心裏始終是只在意自己的!虧的她聽了翁阿姨的話,想着畢竟是一家人的。
潘子安恨,恨得說氣話:“姑姑,你也是個有哥哥的人。爸爸在世時,自己尚且不寬松,卻也不少接濟你的。你得過哥哥的好處,就不準我也有個哥哥麽!我只想着,有個哥哥肯待我好,也是件好事。至于幹爹,我壓根沒有想過,在外面工作總是都要叫鐘老板,即便在半山,有鐘良玉在,也輪不到叫我開口喊鐘老爺一聲什麽的,這怎麽就礙着你的事了?”
潘姨太:“就算你沒有認幹爹的心,但只要做了鐘良材的幹妹,就等于做了鐘家的幹女兒,始終是不能的。為了我,為了你爸爸,都不能夠!”
潘子安聽她一句句的搬出了爸爸,心中更加難受,不想再争執,無力道:“行,我懂了,我答應你。”
名聲本來,她也沒顧的,她本來就顧不上的。只是在養和療養院...她鼓足了勇氣,想試一下而已。卻果然是試不得的,只會叫她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