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Wisemen
Wisemen
他猜到高湛秋早有預謀,從遞拜帖被拒絕、到施援手接近鐘家、到親近鐘家小姐借口傳信,這些不就是為了與鐘家攤牌合作麽?而在此事上,唯一能合作的點,便是資質。
如果這件事必須與洋人合作,那高湛秋未嘗不是個送上門的好選擇。只要寫清楚權利與義務,無非是出點錢買個殼子的交易,也不算根本上壞了鐘家的規矩。可卻沒想到,高湛秋竟就是要搶他華豐倉地盤的人!
他一時錯愕,先前猜想被全盤推翻。太奇怪,往日無仇、近日無怨,高湛秋一個遠洋船商,為何要對華豐倉下手?既然已經下手了,又何必這般大費周章的找上門來,難道只是為了告訴他這個消息,好叫他快些搬走麽!
鐘良材撐起拐杖,不再客氣:“呵,高先生心腸好啊,多謝給我們留了兩個月的時間騰挪。”
高湛秋轉身想要攙扶,卻被鐘良材将拐杖一橫,擋在一邊。鐘良材将餐錢放在了桌上,戴上帽子便要告辭。高湛秋在他身後急忙道:“大哥,我其實有個請求…華豐銀號可不可以貸款給我?我需要一筆現金。”
鐘良材不可思議道:“呵呵,你叫我一聲大哥,我卻不敢當了。你的意思,是要借我鐘家的錢,來收購我鐘家的地盤?!”
他的眼神,既像在嘲笑高湛秋,又像在嘲笑他自己。
高湛秋開門見山,不再迂回:“大哥,今天雖然是你約的我,但你我都知道,原本是我一直在找機會拜見你的,只是因為我是洋籍,你始終将我拒之門外...華豐倉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的養父與貝恩福家族一直有來往,這本是內部交易。但就在一個月前,我們已經到了付定金的階段,彙豐銀行的經理卻背着我們,将消息透給了怡和,怡和的人又不知怎的透給了他們的對手太古,貝恩福家族見有利可圖,這才改成公開拍賣,目前的價格已經...我們需要更多的現金,但彙豐已經不再支持。”
原來姓高的是存着這樣的心思!這是什麽強盜思維,怎麽好意思開的口?哦,好意思的,姓高的救了他鐘家兄妹的命,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呢...他好大的一個挾恩以報!
鐘良材哭笑不得:“哈哈哈哈哈,高先生,你不覺得很可笑麽?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你?你雖然救過我,但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
高湛秋早知會如此,進而提到:“當然,生意歸生意。港島不只有彙豐,也不只有華豐,我們也可以去找旁的銀行合作...但大哥不妨仔細想想,只有我們兩家合作,才是雙贏啊!若怡和、太古拿到了這塊地,下一步定是吞并華豐倉。但如果是我們拿下這塊地,我可以保證絕不碰華豐倉,這塊地以後仍然照舊租給大哥使用,而且絕不漲價,甚至我們可以簽訂更長久的租約。”
鐘良材覺得高湛秋想錢想瘋了,也不再假裝客氣:“你不僅要借鐘家的錢收購鐘家的地盤,還要賺鐘家的租金,這一本萬利的買賣,我今日真是學習到了,佩服的很。再會了,高老板!”
他的一聲“高老板”,仿佛将高湛秋推出了告羅士打酒店,推出了鐘家,推出了香港。
高湛秋看着他走出Wisemen餐廳,喃喃自語道:“大哥,你會同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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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九龍,華豐倉辦公室。
餘經理和眼鏡佘兩人帶頭,領着幾個會計和管事,已悶頭合了大半日的賬目,晚飯也沒顧得上。
鐘良材進來時臉色極其不好,憤怒、沮喪。餘經理見他回來,忙吆喝着門外的夥計,趕快将準備好的晚飯送進來。
餘經理知道他的習慣,跟人在餐桌上談生意時,他總是吃不了幾口飯的,小聲對他招呼道:“你先找地方坐下歇着,晚點跟我們再一起吃些飯,這裏盤點的已有些大概數目了。”
沙發上圍着一圈人,除了餘經理,其他人仍悶頭對賬,無人在意他。鐘良材對此也不介意,獨自坐在了辦公桌後一處角落,愣愣的望着港口發呆,海中的貨輪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港口上還有些夜班工人在忙碌。盯久了燈光,不知不覺有些迷蒙,他揉搓着頭發,卻扛不住眼皮已經開始打架,竟靠在牆角眯了過去。大夥在旁邊對賬的聲音越雜,他睡得越香。
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身上有些涼,房間裏似乎也沒有剛才的熱鬧了,清靜得反倒突然醒來了。沙發上只剩下餘經理和眼鏡佘,各自一邊躺着,想是都累了,見他睡着就都趁機歇一歇。辦公桌子上還為他留着一份涼掉了的飯菜。
他輕手輕腳,從衣架上摘下兩件外套,給兩個老夥計披上,不小心驚動了淺睡着的餘經理。
餘經理:“喔,良材醒了?”
鐘良材小聲的:“嗯,你們受累了。”
餘經理悉悉簌簌的坐了起來:“做生意哪有不累的,那位高先生同意了麽?看你回來臉色不好,是不是有變數?”
鐘良材點點頭,也坐到沙發上:“昨日亨利先生聯系到了倫敦的買家麽?他知不知道買家是什麽來頭?”
餘經理回憶着:“只說是個貴族,早年往南洋經商,也待過香港,後來回英國繼承家族遺産了,很了解如何處置海外資産和規避遺産稅。貝恩福公爵的繼承人也是因此,才主動找這個買家合作的。”
鐘良材:“亨利先生有沒有提到太古、怡和,或者彙豐?”
餘經理搖搖頭:“沒有…亨利先生只是個洋中介,從賣家和同行打聽到的,就只有這些。怎麽這背後還有銀行的事?”
鐘良材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這次…恐怕我們連戰場都上不去。”
餘經理:“這麽說,高先生沒同意?唉,這就難辦了,就算籌備好了現金,沒有資格也是白搭。”
眼鏡佘此時也醒了過來,看鐘良材吞雲吐霧的,餘經理也在旁一籌莫展,不明所以,問道:“怎麽唉聲嘆氣的?錢不是問題,這兩日功夫,我把璞老板手底下的産業都盤點的大概齊了,大爺盡管吃進!”
餘經理也轉念應和道:“是啊,錢不是問題了。這一盤才知道,良璞這兩年還真是做出了成績的。再加上咱們工廠和倉庫的資金,湊夠數了。如此,咱們就不必動用華豐銀號的錢了。”
鐘良材憋着一口煙,打了嗆咳,他知道良璞是爽快的,那天晚上叫到一起,就是為了最壞的打算,上牌桌前總要把手裏的籌碼盤點好。兩兄弟合計了一夜,都認為不能動用老爺子的華豐銀號,那關系着鐘家的根基,絕不能動搖。只是現在,千算萬算,對家竟然要的就是華豐銀號的本錢!
鐘良材:“咳…兩邊各有多少錢?”
餘經理先報:“工廠大多壓在貨上了,能騰挪的有二十萬左右;倉庫這邊因為剛投了新的貨軌,花去了不少,還剩五十萬。”
眼鏡佘從茶幾抽出一張文件,念道:“璞老板這一年沒什麽大筆花銷,倒是有不少活錢的,影樓有三十萬,賭廳有八十萬左右。璞老板出門前交代了,影樓和賭廳何時何地都能再開,但倉庫必須此時此地,只要大爺手頭不夠,他寧肯把生意都關了,全部湊了錢給大爺。”
鐘良材沒料到賭廳有這麽多進項,當初堅決反對良璞,怕他招惹是非,哪想到如今有一日,竟要靠良璞支撐他。
鐘良材問餘經理:“工廠的廠房和機器值多少錢?”
餘經理詫異道:“這…今年,從大陸江浙兩省來了許多開紡織廠的老板,也上門問過幾次,開的價錢倒是不低,二三十萬,總能盤出去…怎麽,還至于賣廠房?”
鐘良材:“只怕兩百萬也不夠…太古和怡和也摻合進來了,而且背後有彙豐支持現金。”
餘經理:“什麽?那高先生就是不想得罪他們,才不同意的吧?唉!我明日再去淺水灣找亨利先生,請他再托人打聽打聽,到底誰才是買家。”
鐘良材本來不想打擊大夥的信心,但也瞞不住了:“說起來,你也認識的,就是那個高老板,他就是後面那個買家,他的養父就是亨利先生說的那個英人貴族。”
眼鏡佘是老行家了,聽着也大概猜出了幾分形勢,摘了眼鏡,揉捏着太陽穴,也覺得此事變複雜了。眼鏡佘是猜得到後果的,他自己的當鋪是如何被套沒的,他是親身體會過的。
三人無精打采。
沉默良久,眼鏡佘才開口道:“我看也不必打聽,沒有空穴來風。既然已是拍賣,就是公開,其他買家定會參與的,狼多肉少,價格一定會飙上去。不過依我看,咱們也不是沒有轉機,只要大爺敢,或許此時正是個機會。”
餘經理一輩子規規矩矩,卻對賭廳掌櫃的眼鏡佘青眼有加,總覺得良璞重用他,他定是身上也有兩把刷子的。又這兩日看他盤賬,又快又細,果真是把好手,心底更加佩服了!聽他說尚有轉機,瞬間來了精神:“老佘,我就知道你見多識廣!你說咱倆的姓,我倒是比你多一劃的,但論本事,我比你差十萬八千裏了!你快說說,咱們現在一沒資格,二沒彙豐那麽多的現金,怎麽個轉機?”
鐘良材也掐了剩下半支煙,洗耳恭聽。
眼鏡佘抿嘴笑着:“我只是恰好做過典當行,湊巧知道些典當和拍賣的事。世道亂,常有絕當品。按行規,價值小的,直接歸當鋪;價值大的就送去拍賣行,若拍出了好價錢,扣掉當金和拍賣費用,餘下的錢仍歸還原主。所以有些當主,自己賣不出好價錢,便私下聯手當鋪攢局,先做成絕當品,再叫些信得過的假買家在拍賣行将價錢拱上去,兩下瓜分拍賣所得,都不賠反賺。大爺的華豐倉雖是租來的地皮,這地上的倉庫和機器卻是自己的...與其被動吞并,不如提前操作。”
餘經理尚未反應過來,鐘良材卻茅塞頓開,歡喜的一拍大腿:“好一招!多謝您老指點,良材今日受教了!”
眼鏡佘不多話,笑着擺擺手。
餘經理還糊塗着,不罷不休的:“老佘,你倒是說完啊,我還沒聽明白呢,這是個什麽高招?”
眼鏡佘:“餘經理不懂也好,這哪是什麽高招,都是些損招。二少爺的生意上興許用得着,大少爺的正經生意用上一回,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