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使
天使
鐘良璞帶着一班夥計趕到元朗鄉下,按喬七通報的地址,摸到了塌鼻梁的老窩,裏面卻只剩下一個老太太。
鄰居倒是熱心腸,聽到老太太呼喊的聲音,都湊了上來圍觀着。
梁老太:“欠你們的債,都還了,這孽子也早跟家裏斷絕關系了!梁家就剩我一個孤寡老太婆,守着這間破房子,你們不能欺人太甚啊。”
鐘良璞料想喬七的消息不會有錯,定是那塌鼻梁不知何處也得了信,前後腳的溜了,應當還沒有跑遠,現在摸清楚他往哪跑,未必抓不到。見對方老邁,他便想蒙騙一番:“阿婆,你認錯人了,我們是和塌鼻梁一道在外面做生意的,是他叫我們來這接應他的。”
梁老太不知真假,仍不松口:“他在外面是死是活,做了什麽生意,都和這裏沒關系,你們找錯地方了。”
鄰居中,一位厚道婦人上前扶住梁老太,幫忙說和着:“你們要真是和塌鼻梁一道的,也勸勸他往家裏寄些錢吧,梁嬸都快揭不開鍋了。”
那婦人的丈夫不想她多管閑事,前來拉扯她:“你一個婦道人,知道些什麽,說不定是塌鼻梁那個爛賭鬼又在外面欠了什麽新債,人家找到老窩來了。”
那婦人甩開丈夫的手,指着鐘良璞,糾正着她的丈夫:“人家是一道做生意的。”
她的丈夫撇了個眼神,把她拐到一邊,小聲叱道:“憨貨,這你也信,我今早瞧見他了,八成又跑了。”
那婦人一琢磨,合着眼前這些人是騙子,又來詐梁嬸的?她反倒更來勁了,甩着膀子,遠遠的就沖鐘良璞嗆道:“他塌鼻梁在外面造的孽,有本事找他去!梁嬸又不欠你們的,她和她兒子早斷絕關系了!你們不能這麽一而再的欺負人啊,她兒子早跑了,你們趕緊出去追吧!”
梁老太再怎麽委屈,也還是想護着兒子,不料被鄰居打抱不平露了餡,哭喊着抓住鐘良璞:“他…你們放過他吧,他也是沒活路才去賭的,沒活路啊!”
那婦人看不過眼,跨過丈夫的阻撓,又湊上來攙扶住梁老太:“梁嬸,只要他還賭,你就護不住的。你把棺材本都賣了,才替他還了榮慶堂的債,你現在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梁老太哭喊着:“他本是不賭的,是那些老板榨幹了他,他才去賭的啊...老天啊,你開開眼,讓我們這些鄉下人有個活路吧。”
那婦人直言直語的:“那些老板是壞,但人只要沾上了賭,就廢了啊,您管不了的!”
眼見着四周鄰居們圍得越來越多,鐘良璞一班人不宜再待下去,怏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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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熱鬧可看,人群便漸漸散去。鐘良璞暗中跟上了那婦人的丈夫,塞上了兩塊大洋,笑着問道:“爺們,我們真是來接他做生意的,許是他急着走,跟我們沒對齊時間,得早些追上去,您幫忙指個路。”
那丈夫怕惹事,竟推搡着将錢還了回去。鐘良璞笑着又添了五六塊,不由分說的一把塞到他的褂子裏。這七八塊大洋,對難有進項的鄉下人來說,可算是發達,一般人哪禁得住這誘惑,便扭捏的、含糊着說了一句:“八成是上船了。”
鐘良璞:“上哪裏的船?”
那丈夫:“這…我也不知道,聽說他跟家裏斷絕關系以後,就跟人跑船做生意去了,估計還是在什麽碼頭上吧。”
鐘良璞已有了眉目,若猜的沒錯,塌鼻梁該是走投無路,又往牛頭角碼頭找出路去了。牛頭角那夥人會怎麽做?要麽将塌鼻梁滅口,要麽還是用船把他送哪裏去躲一陣子,無非這兩條出路;塌鼻梁既然敢去,便是有把握走第二條路。鐘良璞心急,必須在那夥人送走他之前截住,不然這條線索一斷就再無可能翻盤!這筆錢的秘密只怕早被塌鼻梁洩出去了,對手有了防備,就真是石沉大海了。
折騰回九龍,再奔去觀塘,鐘良璞一行人已是奔波疲累,但也顧不得歇息,一口氣紮進了夜色裏的牛頭角碼頭。
此時正是大批工人從港島下班,乘船返回九龍的時辰。尤其港島北角附近,甚至東區的員工,多習慣就近乘坐觀塘-北角往返的渡船,因此兩岸人員正是來往雜亂,治安繁忙時。
鐘良璞吩咐着人四散分開查找,他自己則憑着印象,往之前救岑小鳳時走過的那排舢舨裏翻找。兩岸的避風塘亮了燈,倒是方便他。
遠處盡頭貓着幾個人影,戴着帽子,快速竄進了一條舢舨。或許是直覺,或許是覺得那帽子有些熟悉,鐘良璞試圖跟上去。卻被中途一只舢舨裏竄出來幾個人,攔住了去路。
岸上的印警正在照常巡邏執勤,無人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鬧事,鐘良璞人單力薄,有些後悔叫夥計們四散查找。那幾人不僅是攔着他一個,也攔下了要過路的其他人,似乎是特意給前面那幾人清路的。越如此,越說明有點子貓膩。
鐘良璞再待下去,只怕耽擱了時間,瞅準了那只小船的記號,便往回撤。私下叫了一艘民用漁船,付了一筆錢財,請那漁船帶他跟過去。那漁船本來是不能私自載客,但看只有他一人,又出手大方,財帛動人心,拼着膽氣和熟門熟路,掐滅了船燈,摸黑朝那艘舢舨尾随追去。
那艘舢舨按規矩也是駛往北角碼頭,只是停靠的偏僻些,鐘良璞所幸雇的是有些膽量的漁船,倘若按時辰按規矩的坐那些渡船,只怕是追不上的。
北角碼頭站內排着長龍隊,乘客正分批等着上船。下船的人,則一窩蜂擠到站外路邊,等着換乘電車之類的交通。那幾人似乎掐準了時間,簇擁着一人擠上了往筲箕灣去的電車。鐘良璞不聲不響、不遠不近的跟着,一同蹭上了車,他們莫不是要把塌鼻梁送到筲箕灣?那倒是個藏人的好地方,所謂“英雄被困筲箕灣,不知何日到中環”吶!
鐘良璞躲在角落一張椅子上,不動聲色。車子行到終點站筲箕灣停了下來,因為北角-筲箕灣的電車是單軌,返程電車要等下一輛車進站之後才能出站。所以在筲箕灣站,常常是兩輛車碰頭,乘客同時下車上車,人員混雜。
筲箕灣房屋低矮,有許多破落廠房,那幾人出了站就徑直往偏僻地方鑽,人越走越稀少。鐘良璞跟在身後不好隐藏,沒轉幾個彎就被他們發現,一人回頭叱道:“幹什麽的!”
雖剛出站不遠,但已遠離人群,鐘良璞手放在後腰間,以防萬一随時要掏手槍出來。
“就是他!”
其中一人驚呼道,正是塌鼻梁,只是他今日脫了短褂馬褲,而是換了件文人長衫,戴着頂烏氈帽。之前他被人身後簇擁着,未見到他的正臉,此時他轉身,電燈照得他的鼻梁更塌,鐘良璞也同時就認出他來。
那幾個人,見鐘良璞手往腰後摸,自是警覺。低頭耳語幾句後,便留下兩人和鐘良璞對峙,另一個竟拽着塌鼻梁又繞路回頭往站內跑。
鐘良璞疑惑,莫不是見他跟了上來,他們發現此處藏不住,又要往回奔?只是眼前這兩人都是大高個子,他單槍匹馬,未必追得上去。眼看那回程的班次馬上就要發車,下一趟則又要再等一個來回的時間,若錯過了就再抓不住,時間不等人,他索性硬沖。
那兩人卻并不想與他拼命,只躲閃着跟他繞,拖延着時間,把鐘良璞纏得惱火。那兩人對這裏熟悉,壓着時間,也要偷摸往回梢,但仍試圖擋着鐘良璞。三人前後推拉着,磨蹭到了站臺附近,站臺原先下車的乘客大多已四散了,上車的乘客也已落座大半,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收尾的。站臺邊角處,泰然坐着一位大肚乘警,漫不經心的維護着治安。
那兩人踩着時間點,在電車關門滑行前,其中一個箭步竄了上去抵住車門,另一個則仍稍遠的堵在車外。眼看就要關門,鐘良璞不能再等,幹脆掏出手槍,對守在車外那壯漢大聲叱道:“再擋老子的路,老子就跟你拼了!”
車內人多,站臺又有乘警,他覺得對方定是不敢與他交火,而他也只是試圖恐吓,趁其不備,搶一個時間差閃過去。
車子已開始加速滑行,那個壯漢似乎也怕了,轉身追車,也往車門跳進去。鐘良璞以為恐吓成功、緊随其後。然而對方卻不是吃素的,前面竄進去的那人一手接進了門外的自己人,另一手對準鐘良璞就是一記冷槍,正中他的胸口!手起槍快,殺伐果斷,幹淨利落。
鐘良璞還未追到車門便應聲倒地,意識模糊前看到那人迅速回身,車門即刻合上,已然出發。遠遠的那個乘警,颠兒颠兒得撐着大肚皮,急忙往站臺跑來…
他的意識逐漸渙散,恍惚看到一對白衣男女圍上來,叽裏咕嚕的在他頭頂大聲交流着什麽,洋話,他聽不懂。那女孩一頭金黃的頭發,在站臺的電燈照射下,發着光,這就是西方的天使麽?他還沒娶老婆啊,他還不想見到天使啊,那肥差佬還在跑...唉,他鐘良璞怕是沒有明日了!
......
中環,告羅士打酒店,Wisemen西餐廳。
鐘良材說話間,突然發了一身冷汗,胸口突突跳個不停。
高湛秋見他突然停頓,關切道:“大哥,不舒服麽?是不是喝不慣這種濃咖啡?”
鐘良材緩了一會兒,才有所好轉,也不知所以:“或許吧,也可能是這裏樓層太高了。”
高湛秋趁機道:“人們說,站得高才看得遠,但有時候站得高也很危險。”
鐘良材平緩了些,撿起話頭:“姓高,會不會也很危險?”
高湛秋對上他的眼神,哈哈着樂開了:“哈哈,大哥,你還說你不會開玩笑?”
鐘良材打起精神,重新找回原來的話題:“我剛才的建議,并不是開玩笑,希望高先生可以認真考慮。”
高湛秋望向維多利亞港,告羅士打酒店腳下便是中環碼頭,而Wisemen西餐廳的落地窗正對着九龍倉港口。高湛秋站起來,走到窗前,望着華豐倉所在的位置:“對不住,我不能替你們鐘家提供資質。因為華豐倉的倫敦買家,就是我的養父。”
鐘良材稍平緩了的心口,又開始一陣說不清的驚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