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偏見
偏見
鐘良材起身時,趔趄了一下,許是蹲得久了,腿乏力得很,不小心歪了一下身子,險些栽倒,幸好被子安及時拽住。
以往,這只跛腳除了讓他行走時慢于常人,倒也無大礙;有時難免被路人指點,他也早已習以為常。但自從把她帶回榮華臺那一晚開始,他莫名的嫌棄起自己的跛腳。現在尤其!她的腿總會恢複如常,而他再無可能。
他将她的手撇開,撐着拐往書房躲去,剛走到門口,卻被子安叫住:“鐘先生稍等,我還有話要說的。”
鐘良材靠在門框上,并不回頭,以為她要啰嗦客氣,沒什麽耐心的:“不用謝我,是你自己換的藥。”
子安柔聲道:“鐘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回過身,依然拄着拐杖,斜倚在門框上。為何以前從未發覺,卧室的這盞黃銅吊燈散發出來的光暈,竟如此暧昧?照得房間裏的人兒,身影朦胧,格外旖旎。他恍惚着:“哪個問題?”
她坐在床邊,迎向他的眼睛:“你回來時,我問的第一個問題,鐘先生是不是擔心我了?其實你是擔心我,才說了那麽一堆怪我的話吧!”
他不想回答她,他以為這個問題早已經避開了。
她見他不回答,反而笑了:“鐘先生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其實我一直在想,鐘先生心裏的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很糟糕麽…為什麽你會對我有那麽多的偏見,比如今晚,你為什麽會認為,我請畢叔打電話給你竟是沒事找事呢?其實在那晚之前,我與你并沒有太多交集,我思來想去,原因大概只有一個,就是我的姑姑吧?鐘先生是認為我也存了那樣的心思,那在鐘先生心裏,我的目标是誰,你麽?還是鐘良璞?”
他詫異于她的開門見山,她不過和良玉同歲,而良玉是絕對不會琢磨這些因果聯系的,她卻會!而且敢!
她似笑非笑的盯住他,揣着明白裝糊塗似的,想要聽他親口說一個究竟。
鐘良材面露難色,想要搪塞過去:“你的問題太多了。”
她歪了一下頭,又笑道:“還是說,你發現我并沒有選擇你們任何一個,而是選擇了高湛秋,這叫你放心,但卻不舒服,所以你才對我這樣,要麽不理不睬,要麽百般譏諷?”
好犀利的女人...之前以為她怯懦軟弱,卻原來只是因為她懂得審時度勢,懂得抽絲剝繭。他只能咳嗽:“咳...你想太多了。”
只是他越是躲閃,她越發認定。她不再直勾勾看向他,她已經有答案了。
Advertisement
潘子安雙手向後支撐在床上,半仰着身子,小腿在床沿歡快的晃蕩着,一副勝利者的得意姿态,眼睛眯起,看向那盞黃銅吊燈,自言自語道:“我沒想太多,我還沒完全想明白呢,鐘先生你既然那麽讨厭我,為什麽又擔心我?莫非我對你還有什麽利用價值?”
鐘良璞無地自容、無言以對,可不能叫她再繼續琢磨下去,他以後在她面前,豈不是等同于赤裸裸?
他沒好氣的:“如果是我的偏見,那你為什麽到現在也說不出來,打電話叫我回來是為什麽事?”
她瞧着他,看在他也算是擔心她的份上:“哦~本來是有些和華豐倉有關的事,要跟你說的,但你剛才态度那麽差,我就臨時改主意了。”
他離開門框,拄拐走進,站到她面前,認真問道:“華豐倉的什麽事?”
她一字一句的:“貝恩福公爵三個月前去世了,他的繼承人正在英國處理遺産,已經在拍賣華豐倉了。高湛秋還說,華豐倉是不可能賣給中國人的。”
他似乎很吃驚,來回踱步思索着,無意間用拐杖敲得地板當當響,突然想到什麽,追問道:“他為什麽今天突然提到華豐倉?”
她也很奇怪,之前高湛秋從不跟她提這些事,她回憶着:“起先只是帶我去了他的房間,他說考慮上岸的事,就提到了華豐倉。”
他:“上岸?等一下,他帶你進了他的房間?”
這不該是重點,她皺着眉:“不然呢,兩個人站在甲板上吹涼風麽?我現在不也在鐘先生的房間?”
鐘良材沒好氣的甩了一句:“夠了!”
說着,竟摔門而出,穿衣換鞋,行色匆匆的下樓去了。
......
這天傍晚,榮慶堂裏也沒閑着,氣氛焦灼。
喬七踹翻了眼前的板凳,好個嚣張的鐘良璞,上次賣了他大哥鐘良材一個面子,今日竟又帶人找上門來,當這榮慶堂也是他鐘家的,蹬鼻子上臉了?
喬七吹胡子瞪眼:“良璞老弟,上回我已經不跟你計較,這回你可又是連個活死人都沒抓住,憑那塌鼻梁一句狗屁話,就敢來拿捏老子,你當我榮慶堂都是些什麽軟柿子!那塌鼻梁的鼻子就是在榮慶堂手裏塌的!”
兩方人馬瞬時劍拔弩張,鐘良璞卻眼睛一亮,聽到了什麽值錢話似的,一腳跨過歪倒的板凳,湊到喬七跟前,哄着似的:“喬大哥,您誤會了不是,上回打這走,我心裏就已經知道,這事跟您喬大哥和榮慶堂沒什麽關系。但這都兩回了,您還沒咂摸點味道出來麽?那夥子人怕不只是沖着我鐘家的,也沖向了您和榮慶堂!”
喬七只顧着趕他鐘良璞,卻恍然間聽明白,他鐘良璞說的有幾分道理。那夥水匪扛包袱的時候就栽贓了他,這猴年馬月前就趕走了的塌鼻梁,也跟着把髒水往他這裏潑,這倒叫他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鐘良璞瞧着喬七動搖了心思,連忙又恭維道:“喬大哥,今天我的人已揪出來一個塌鼻梁,後面該您發力了,翻一個爛仔出來,對榮慶堂來說,還不是小事一樁?”
喬七招呼過來幾個人,耳語了一番,回頭再看鐘良璞,覺出這小子的鬼精,不免哼笑道:“你們鐘家真是各個的好算盤啊,差使人來,還真是不含糊。”
鐘良璞早就準備好了,依然賠着笑臉:“喬大哥點我?我哪能那樣不懂事?這也新年了,過街樓上,早給榮慶堂的夥計們備好了花紅,就等大夥閑下來過去熱鬧熱鬧了。”
喬七臉色上瞬間有了和氣,笑呵呵的:“唉呀,鐘家有你們兩兄弟,這生意做得不火都難。可不像我這榮慶堂,是越來越難做咯!”
鐘良璞有意打聽,追問道:“喬大哥也太自謙了,誰不知道榮慶堂是這地界上最大的堂口,多少買賣、生意,那都是送上門的,只怕您不稀罕呢。”
喬七:“放他娘的狗屁!你這是聽哪個不長眼的胡吣?今日也不防告訴良璞老弟。咱們這些跑碼頭運輸的,下面有腳行、車行、船行。那腳行的苦力好找,車行的也不費事,就那船行的最麻煩,日日離不開,可偏偏就那麽些個。你們這些做大生意的,瞧不上我們這點牙簽肉,可西貢那些上海來的,是塊肉就不嫌棄!這些日子,偷摸撬走了不少的舢舨小船,惹得鴻升堂的福建佬來跟我們榮慶堂的搶,早把舢舨的租金給炒到天價了,得,這生意誰也甭想做了!他娘的算盤打得叫人服氣!”
鐘良璞聽出些門道:“喬大哥也從別的碼頭撬些舢舨來,不就行了?”
喬七:“你想的簡單,幹我們這路的,最忌諱偷摸私藏船上的貨。尤其開舢舨的,必須是用慣的熟臉,不然砸了招牌,這點牙簽肉也賺不到,搞不好還賠進去!你當鴻升堂的福建佬為什麽拼了家底也要跟我搶?就因為主顧們都只認這九龍倉上養出來的船行,外邊的不好使!”
鐘良璞也跟着忿忿不平:“一下子帶走那麽些舢舨,也不是小數目,這麽損人不利己的,他們圖什麽?”
喬七:“娘的,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他們又撬人又撬船的,圖個什麽?”
鐘良璞轉了個心眼:“說不定把那塌鼻梁翻出來審審,就能知道了!”
喬七一拍桌子:“倒是。”
……
一夥人從榮慶堂出來時,已經天黑。
眼鏡佘拉住了鐘良璞:“怎不一并叫他也翻翻今日那些來路不明的眼梢?”
鐘良璞之所以即刻就到榮慶堂來讨說法,一方面是因為塌鼻梁供出來,一方面也是為了來尋尋是不是喬七的眼梢。但看喬七今天這麽大的火氣,那幾個眼梢定不是他榮慶堂的人了。
不過話說回來,眼鏡佘倒是提醒他了,難不成過街樓下也有了牛頭角的眼梢?可他們到底為什麽盯上了他鐘良璞?他總覺着這裏面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邪性!
鐘良璞想不通,邊走邊說:“這些日子,叫咱們的人也把過街樓附近看住了。”
剛上車預備走,卻被華豐倉的夥計認出來,遠遠叫了聲:“前面的是璞少爺麽?留步!”
那夥計一路小跑着沖到車前:“果真是璞少爺?大爺剛打電話來,叫我去影樓把您請過來,他和餘經理也正在來華豐倉的路上了。”
鐘良璞:“大哥找我?這個時辰到倉庫去幹什麽?出什麽事了?”
那夥計:“電話裏也沒說,但八成是有什麽急事的。”
鐘良璞只好吩咐司機,送眼鏡佘回過街樓安頓,他自己則下了車,跟那夥計往旁邊的華豐倉去。
唉,這一日!
上午還優哉游哉的,在方小子那看新年演出呢。眼瞅着方振業在場子裏忙得轉成了個陀螺,他卻閑得,翹個二郎腿,嗑着瓜子果盤,那滋味別提多得勁了!
轉眼到了下午,就輪到他忙得跟個陀螺似的,還好沒被那方小子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