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布局
布局
子安已經習慣了夜裏有鐘良材躺在身邊這件事,雖然他白天的時候總有種莫名其妙的居高臨下,但夜晚睡着的時候卻是很老實,也可能因為他右腿殘疾,所以睡覺也不多翻轉,常能一個姿勢到天亮。
他睡覺那麽安穩,她是很羨慕的。自從離開上海,逃難重慶、廣州…她的睡眠就變得越來越差,思慮過重又總容易噩夢驚醒。那晚受傷昏睡過去,倒是難得一次好覺。
子安醒的早,看夠了天花板,又看窗簾,都是黑乎乎的,也不知現在是幾點鐘了。轉頭看鐘良材,他仍然是朝左側卧,背對着自己,右邊半個肩頭露在被子外面,被他左手摟住,他的手很白,病态的白,竟是這黑屋子裏唯一的白。
是不是後半夜又被自己拽了他的被子?子安見識過他的起床氣,默默将被子往左邊送了送,輕輕替他拉上,重新蓋好肩膀。鐘良材的左手稍微動了動,又繼續睡下去了。
從昨天開始,鐘良材就讓警衛推她去外面閑轉,她也趁機熟悉了一下這園中的布局。被綁那天晚上是因為警衛大多被安排在前門,老畢管家又忙着,其他也沒人留意她這樣一個小女孩,她才趁黑偷摸溜進來,但天那麽黑,她又要等人,所以也并未深入園內,只是站在外面一條石徑上,結果就被人綁了去。
昨天被警衛推着,幾乎轉遍了後園的每個角落,才發覺這小園設計巧妙。小園與前樓中間栽滿了南方熱帶花草樹木,高低錯落,形成了天然的一道屏障。即便有人從前面正樓俯視,也只能看到一條石徑通往後門,之外再看不見其他。
而花草屏障之後,先是一座低矮的警衛樓,繞過警衛樓之後,才是鐘良材的住所。這兩座小樓都只有兩層高,而且狹窄,乍一看是最不起眼。也不像什麽大富之家,倒像是這裏原主人家的兩座傭人樓,為了遮醜,才種了花草樹木來遮擋的。
鐘良材撇着高門大戶不住,窩居在這樣一處,可見他防範心極重。這樣一個人,怎麽就敢讓自己躺在他身邊?潘子安想不通,他這算是為了照顧自己呢,還是為了看住自己?
鐘良材:“看什麽?”
他不知何時醒了,已翻身面對着自己。潘子安回過神,扭頭望向天花板,不敢出聲。
鐘良材輕哼了一聲,懶洋洋問道:“昨天都去了哪裏?”
子安:“就在附近轉了轉…”
鐘良材:“都見了什麽?”
子安琢磨他怎麽一大早這麽多問題?仔細想想昨天也沒什麽可談的見聞。哦,想起一樁來,很樂意講一講,便回道:“有啊,在園子後面看到了幾籠小鳥,畢叔養的呢。那幾只鳥長得好看,叫聲也好聽,可就是名字太難聽…畢叔叫它們豬屎渣…”
鐘良材眯着眼,對這個答案好像很不滿意:“你昨天就只見了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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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點點頭,實在再沒什麽有趣,值得提的了。
鐘良材:“潘小姐忘了住在這裏是為了什麽?你真當自己是鐘家小姐了?”
子安不明白,她昨天已按他說的,在外面轉到天黑才回來。
鐘良材:“你昨天見了高湛秋,為什麽不提?”
子安早忘了這事,這麽一提才想起來,昨天的确有個人來過。老畢說就是那晚開車送她和大少爺回來的人,當時天黑事急,她也并未看清那人的相貌,後面更是暈了過去。
所以當高湛秋昨天提着點心登門來看她時,她只覺得該客客氣氣感謝人家,心思再沒往別處去想。對方也很有禮貌,寬慰了幾句好好養傷便離去了,就這麽短的一個會面,有什麽好提的呢?
子安:“我忘記了。他昨天只是送點心來...我想他那晚應該是沖着鐘先生的面子,才順道救的我。我已經把我的那份感謝跟他說過了,他以後應該也不會再來找我,要找也該是找鐘先生你吧。”
鐘良材眯着眼:“就這些?”
子安:“嗯,就這些。”
鐘良材:“他有沒有說請你出去吃飯?”
子安回想了下,好像高湛秋是提過的,只是她認為那是客氣話就沒往心裏去。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像高湛秋那樣的富貴子弟,要救的,要結識的,是手擁華豐商號的鐘家大少爺,絕不可能是自己,她又何必不懂事的對一句客套話當真。
子安:“說了,不過那就是他的一句客套話,我也客氣的拒絕了。你放心,我知道的,我在這裏是為了引出那幫水匪,不是為了跟哪家少爺吃飯的。”
鐘良材蹭的坐起來,生氣了似的:“我說過了,這裏的事只有我做主。你的腦子最好少用一點,更不要自作主張,自以為是,自作聰明!”
子安莫名其妙被斥責一頓,早晨就不該接他的話,他的起床氣忒大了!
鐘良材:“你每天發生的事,不能有任何隐瞞!”
子安反應過來,剛才那些問題,其實他什麽都知道的,他這是在檢查、監視自己嗎?她也騰的坐起來:“鐘先生,你是說我不應該有思想,應該做你的提線木偶嗎?!”
鐘良材哼笑一聲,伸手狠狠捏住子安的兩頰,将她拽到自己身邊,笑道:“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你對那些鳥很感興趣?豬屎渣是一種鬥雀,這種鳥好唱好鬥,但很難養。從來是養公不養母,但是畢叔還是養了一只不值錢的雌鳥,你猜,是為什麽?”
子安被捏住嘴,但絲毫不弱,卡着嗓子說道:“呵,鐘先生不僅要我做提線木偶,還要我做那只雌鳥麽?”
鐘良材嘴角露出些微黠笑,在暗室裏顯得陰森:“你還算聰明,不要再拒絕高湛秋,明白麽?!”
......
吃過早飯,鐘良材去了華豐倉,他最近似乎很忙。
子安巴不得他早點走。警衛問子安,今天想去哪裏走走?子安才聽說了那鳥的事,便随口說:“去園子後面看看畢叔養的豬屎渣吧。”
畢叔送走了大少爺,正好也往園子後面過來,遠遠見到警衛推着子安的輪椅往鳥籠那邊去,跟上來,笑着說:“怎麽,喜歡鳥?”
子安癟了癟嘴,不是很開心,問:“畢叔,這鳥很難養麽?”
畢叔:“難吶,它吃不了飼料,只能喂點玉米面。還得給它喂活蟲,籠子也要一天一刷。”
子安:“這麽難,為什麽還要養它?”
畢叔:“也有長處啊,這種鳥從半個月大就開始養最好。它們認主,而且骁勇好鬥,上陣鬥雀那都是以命相博的。”
子安覺得這鳥真可悲,生來是為鬥死的,而人就為了鬥死而養活它們。
子安:“這裏哪一只是雌鳥?”
畢叔:“這只毛色發灰的就是。”
子安:“畢叔,聽人說雌鳥不值錢呢。”
畢叔:“別小看雌鳥,它雖不上鬥陣,但鬥陣全因它而起。鳥畜和人一樣的,自古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吶!”
一名警衛上前來,和畢叔耳語了幾句。只見畢叔嘆了一口氣,用兩只手指捏了點鳥食送進籠子裏,籠子裏那只小鳥便翹起尾巴,跳着腳湊到食槽上面啄起來。
畢叔:“小姐,高先生到門口了,找你的。”
畢叔早知道大少爺想要什麽,昨天送高湛秋離開時,他就支應過,說自家小姐剛才之所以拒絕,無非是擔心行動不爽利,如果高先生真有意邀請小姐,希望下次開了車再上來接人。只是沒想到這人這麽快就又來了,若他真對小姐有什麽想法,大少爺只怕真要拱手讓人了。
但子安不知內情,很納悶高湛秋為何還要來找自己?昨天已經明确拒絕過,該說的話也都全說了,他還來做什麽?想起鐘良材交代過,不許她拒絕高湛秋,好像預料到了他還會再來似的。
警衛将高湛秋引來時,畢叔很識趣的退到一邊。子安便還發現了一件事:高湛秋好像可以自由出入這裏。這難道也是鐘良材有意安排過的麽?為何唯獨對他行這樣的方便?就因為他是救命恩人麽?
高湛秋:“三小姐,這麽好興致?”
高湛秋今天穿的仍然很洋氣,他看起來很喜歡穿風衣,內搭洋裝。只是他今天沒有戴圍巾,而是系了一條淺灰色的男士絲巾,顯得他活潑許多,其實他本來年紀也不大,這樣穿正合适。
子安:“高先生,您好。”
高湛秋從英國回來,對男女交往沒有太多顧忌,他徑直上前,從警衛手裏接過輪椅。
高湛秋俯身前傾,柔聲問道:“你喜歡鳥?”
子安:“呵,我只是覺得自己和它一樣,都被困在這裏。”
老畢咳嗽了一聲。
高湛秋以為她在說腿傷讓她哪裏也去不了,也愁眉苦臉似的說道:“唉,我也這樣覺得...現在的香港就像太平洋上的一只鳥籠,我們吶,人人都被困在這島上,都跟這鳥一樣。”
子安噗嗤笑出聲來:“哈哈哈,高先生是這樣安慰人的,很別出心裁。”
高湛秋:“你應該這樣多笑一笑,三小姐今日有沒有興趣和我出去散散心?我開了車,不必走動。”
子安覺得他令人開心,和自己又年紀相仿,不必敬畏和提防他,與他這樣的人相處倒也是願意的。看了看老畢的臉色,畢叔笑呵呵的,似乎也樂見其成。
輪椅被畢叔拾掇上後座,高湛秋則抱着子安坐到副駕駛位。他的肩膀寬厚,子安被他抱起來時覺得很踏實,想起那晚好像就是在這樣溫暖寬厚的懷抱裏暈過去的。
子安:“很抱歉,又讓你抱着我。”
高湛秋把她安頓好,俯身湊到她臉頰一邊,小聲的、略挑逗似的:“我樂意效勞...”
畢叔在後門邊高聲說道:“我們便不跟着了,還請高先生在晚飯前送小姐回來。”
高湛秋還趴在子安面前幫她系安全帶,聽到老畢這樣講,繼續對子安輕語道:“管家擔心我拐走了你,看來上次的事吓到老人家了。”
子安輕哼了一聲,心道:鐘家不過是擔心她這只雌鳥趁機飛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