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魚餌
魚餌
鐘良材還算有些禮貌,或許也是因為他的右腿不便,與潘子安雖躺在同一張大床上,中間卻騰空好大一塊,誰也不靠着誰。
子安覺得左半邊身子冷,下半夜時迷迷糊糊的往自己這邊搶被子,鐘良材不得已,只好往她這側近了近,但又不想再碰她的傷口,中間仍算泾渭分明。
清晨,子安醒的早,實在有些憋不住了,用胳膊拐了拐旁邊背對着自己的鐘良材。
子安:“喂…喂…鐘先生?你能不能幫我喊警衛進來?”
鐘良材略帶些清晨的鼻音,懶洋洋的回道:“不能。”
子安憋不住了,支撐起上半身坐起來,本來壓在中間的被子被她帶起來,一股清晨的涼意鑽進來,鐘良材上半身後背走了空,翻了個身朝上,低沉道:“是要凍死我麽!”
潘子安不好意思,才看到大半面被子都在自己身上,鐘良材小半邊身子都空着,難怪他要側睡。早晨懶得和他争吵,再說還要找他幫忙,趕緊将被子往他身上拖過去。
鐘良材意味深長的呼出一口長氣。前天晚上她是昏睡的,老老實實;但昨晚就不同了,把他半身被子都奪去了,他又其實不敢靠女人太近,一晚沒有睡好。有些後悔昨晚睡前發威,好端端扔了那床被子,現在又不好打自己的臉,再去拿一床。
他還沒睜眼,裹了裹被子,問:“這麽早,鬧什麽?”
子安扭扭捏捏的,漲紅了臉。
他已經被吵醒,再睡不着,嚯的也坐起來,不耐煩道:“說話!”
子安:“…內急…”
鐘良材看她窘迫,莫名想笑,卻假裝更不耐煩,掀了被子下床去開了燈,站到她身邊,伸出左手,意思要她扶着自己的手臂站起來。
子安被昨天那一摔,心裏有些發怵,猶豫了片刻。
他:“你到底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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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你撐的住我嗎?你的腿也…”
他:“我撐着你,摔也是先摔我,你怕什麽?嫌棄我這個跛子?那你自己看着辦!”說罷,假意要走。
子安忙拽住他的手,算了,他都不怕摔,自己心疼他做什麽,倒也要倒他身上,摔了他才好!
子安沿着床沿坐正身子,兩手撐住他的小臂,使不上力,索性猛蹿一下,兩手向上攀爬,挂住了鐘良材的肩膀,倒進他身上。鐘良材右腿向後趔趄一下,兩手環住她的肩背,才勉強撐住。兩人初次磨合,倒像是找到了個彼此支撐的站姿。鐘良材有些吃力,後悔太過自信,沒帶上拐杖。
他維持這相擁的姿勢有些時間,子安猜到他可能是不敢輕動跛腿,自己忍一忍疼,向右後方去摸索自己床邊的那兩根拐杖,塞到鐘良材手邊一根。
他倒了倒手,才靠着拐杖把右側跛腿撐直,留左邊肩膀和手臂緊緊環住子安身後,子安的右膀仍要挂在他腦後肩上,自己左手則也撐了根拐杖。
兩人正對上了卧室裏的鏡子,子安瞥到,哈哈笑起來,兩個跛子才湊齊了一雙好腿!
鐘良材見她莫名其妙發笑,大清早的折騰人,本來就鬧心,沒好氣:“你成了瘸子,有什麽好笑!”
子安:“哈哈哈哈,你看鏡子呀,一對瘸子兩只胳膊六條腿!”
鐘良材被她說的,往鏡子裏瞧:潘子安剛起床,頭發都沒梳,亂蓬蓬的;他也好不到哪去,胡子拉茬!兩個人都不好笑,倒可憐!年輕女孩沒心沒肺,這怎麽笑出來的?
用拐推開門,半撐着她往外走,子安還在哈哈笑,惹得他心煩,罵道:“再笑就自己走去!”
子安撅了撅嘴,鐘良材這種人壓根就不會笑!
茶室外門輪班的警衛看到兩人出來,要上前來幫忙,被良材攔住,現在她好歹也是鐘府的三小姐,不好總讓她叫外男抱來抱去。
天漸亮了,用過早飯,老畢上樓來伺候,傳道:“潘姨太底下人送了一包衣服來,說是家裏帶給三小姐的。”
鐘良材點點頭,老畢把包袱送進了卧房。子安心裏笑道,姑姑想的倒周全,真打算讓自己在這裏久住呢,居然從子寧那裏把自己冬天的衣服全搬過來了。倒好,這也說明她真派人去送錢了。
鐘良材:“輪椅到了麽?”
老畢:“到了,這就取上來。”
鐘良材:“白天帶她去園子裏、後街上都轉轉。”
老畢:“三小姐現在能見風了麽?”
鐘良材:“給她蓋住腿就是了。”
這又不是金屋藏嬌,要讓她出去轉轉才好,憋在屋裏是釣不到魚兒的。
......
鐘良璞把車停在了九龍的北京道,靠着車門後面點了一根煙,朝對面一座不起眼的小樓上望。
昨晚上鐘太太就打了電話,說了良玉絕食的事,要他趕緊想辦法。老太太心疼姑娘,他怎敢違逆,便說大不了他去找來岑小鳳,讓良玉見一面,這才哄着良玉吃了晚飯。
但這些個人物太難請,拿錢也未必砸得動。慈善晚宴那場是因為趙署長盛情幫忙邀請,再加上那是為大陸義捐的活動,岑小鳳才同意的。現在若是為了妹妹良玉,肯定是請不動。該想想什麽由頭才好,要不幹脆就綁了?對,先禮後兵,客客氣氣請不來,就綁了他!
鐘良璞打定主意,扔了煙蒂,狠狠踩上幾腳,剛準備繞過車身過馬路去,正瞧見對面樓下沖進去幾個黑衣黑帽的人。這種事,鐘良璞近來見的多了,下意識先鑽進車裏觀察。
那樓梯上的窗戶沒了玻璃,剛好能看到樓道,他見着那幾人上了二樓,一個女傭開了門,幾個人就沖了進去。樓裏很快就傳來嬰兒啼哭、婦女呼喊的聲音,現在還是早晨,街上也沒幾個人聽到,自然也沒人管,何況,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誰又管得了誰?
沒多久,一個瘦高的男人披着褂子就被拽了出來。鐘良璞眯眼瞧去,雖然那人赤條條已卸去了一身行頭,他僅憑着體态也認出來那就是岑小鳳!
媽的,前後腳也太巧,早知道不抽那根煙,他先上去搶了!
那門裏緊跟着出來一個婦女,懷裏抱着個嬰兒,哭哭啼啼的,被那幾個黑衣人推搡回去。對面樓下來了一輛車,接了幾個人揚長而去。
鐘良璞又沉着氣等了一刻鐘,才下車。輕輕敲了敲二樓的門,還是那個女傭,那女傭被吓到了,哆哆嗦嗦的。
裏面一個女人大聲哭着喊:“把我也抓了吧!好歹死在一起!”
鐘良璞怕周圍還有眼梢,快步關門進去拉上了窗簾。那女傭縮在角落裏,戰戰兢兢,估計剛才那幾人闖進來,她就已經這樣了。
鐘良璞摘了帽子,沖抱孩子的女人禮節性的點了點頭,開口問:“岑太太?”
那女人看他是一個人來,又很小心,似乎跟剛才不是一夥的,遲疑的點點頭,問道:“你是誰?”
鐘良璞:“岑太太,我姓鐘,是個生意人。可瞧出了剛才那幾個,是兵還是匪?”
岑太太聽到兵字,估摸真被吓到了,又哭起來:“就說不要他去唱慈善,太招眼了,他不聽我的!叫我們怎麽活?”
鐘良璞對女人沒什麽耐心,最怕女人哭,掀開一點窗簾往外打量,看起來他們抓了岑小鳳就走了,并不打算再牽連他的家人,這點就很奇怪,倒不像是最近到處抓人的那夥僞軍。只是一個唱戲的能招惹什麽道上的人?
鐘良璞:“岑太太好好想想,最近得罪什麽道上的人了麽?”
岑太太:“我們剛搬來才個把月啊!”
鐘良璞:“你們都好好的,家裏東西也沒砸,倒是也講究,岑太太再想想。”
女傭指了指門邊的雨傘架子上一包東西,說道:“太太,他們撂下的。” 那女傭害怕,雖然禀報了,但不敢去碰。
鐘良璞過去取,是一個沉甸甸的牛皮紙包,裏面竟是一包現大洋,大概百八十。
鐘良璞:“岑太太,不用哭了,他們這是請人!有意思…”
岑太太湊上來,也覺得蹊跷,嘀咕道:“請人?難道是昨天那個?”
鐘良璞:“岑太太懷疑是誰?”
岑太太:“我們自搬到這就很少出門,前晚上小鳳唱了慈善回來,就說有個年輕人攔他的車,要他去什麽戲園子唱新年,小鳳告訴了不唱商演。那人昨天又找上家裏來,還是說請小鳳上臺,但他真是個客氣人,不能是他吧?”
鐘良璞:“這麽說,還是前夜慈善招惹上的事了。那人說的什麽戲園子?”
岑太太望了望女傭,那女傭湊上來,回道:“沒說戲園子名,但他說自己姓方。”
鐘良璞笑道:“今天我算來着了。放心吧,一定把岑先生齊整的帶回來,這筆錢就放心用着!”
岑太太:“你能救他?”
鐘良璞:“能。只希望岑太太到時也答應我一個條件,放心,定不難為你們。”
岑太太剛來香港,正不知該求誰去,聽到這,已經很指望了,當然就答應。
鐘良璞回了車上,又點了根煙,笑了笑。好一個方振業,鬥了這麽些年,竟背地裏使些下三濫的招數,今天被他趕上一個,沒趕上的還不定有多少!倒還別說,他還真能跟自己想到一起:請不動就綁!
開了車,直奔隆盛行的影戲院去。
隆盛行是華豐銀號的老對手了,上一輩的兩個老爺子勢均力敵,還能打個平手,到這一輩就不行了。方家就方振業一個獨子,這小子和他一樣,吃喝玩樂樣樣拿手,做買賣就差遠了,他不敢跟鐘良材鬥,就專跟鐘良璞鬥。鐘良璞開賭場和影戲院,方振業也開,還就貼着開在同一片地界上!要不是大哥勸着,早收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