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死
生死
敵方将領心思頗多,這毒若是無人察覺便能起效,城池不攻自破。
若是被察覺了,或可成為誘餌。
倒不是真的打算引誘出去什麽大人物,但若是能截獲一隊斥候,冒充他們回城,就能随時在城中作亂,甚至偷偷開城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炎問寒安排的人伸手極好,又冒充成他本人,是棘手卻讓人垂涎的香餌,生擒大将才好談條件,而被擒住的密探但凡尋到一絲疏漏,都可将敵軍隐藏在密林之中,難以尋覓的營地位置傳信回來。
尋不到疏漏也一樣,他們的衣服都用特殊的藥水泡過,人聞不出特殊的味道,可狗鼻子能嗅出來,一路追過去。
對方心眼子多,但還是套路不過炎問寒。
因為扮做他模樣的誘餌已經出城去,炎問寒自然不能在外露面,于是就來了監軍娘娘下榻的宅院。
他的衣衫仍舊穿的板正,不肯跟手下那些大頭兵一樣。
如今這天氣,許多人為了涼快,上半身在胸甲之外什麽都不穿,更有甚者,不出戰時連褲子也省了,就在腰上系着短袍,風一吹步子一大,指不定就露出什麽來。多虧祁玉笙只是監軍而非将軍,本也不會經常在最前線逛,否則眼睛都要被晃瞎。
而炎問寒似乎并不是在逞強,這蒸籠一般的日子,他一路過來,額上汗都沒有一滴。
應當還是當初長期服藥的後遺症,如今因禍得福。
祁玉笙悻悻的想,他既然不熱,好像就沒有理由将他從來不肯脫下的,最裏頭那層衣服剝下來。
原本這念頭只是因為暑熱帶來的燥郁,一閃而過,随着天黑起了涼風,祁玉笙便也将之抛諸腦後。
哪知卻一語成谶。
夜裏,摸清了敵營位置後,炎問寒立刻親率人馬去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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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密林疊嶂實在太多,叫他們躲到林中尋不到蹤跡,就不知要拖多久才能再揪出來。
只是這一去就出了意外。
他的安排沒有問題,敵軍也沒有後招,只是短兵相接之時,敵方大将見局勢已無回轉餘地,拼死擲出手中長槍。
距離太遠,長槍已然卸了力道,但還是劃破了炎問寒的皮肉。
戰場上刀劍無眼,這點小傷不管是他本人還是部下們都不當回事。
然而在收兵回城的路上,炎問寒卻突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起先軍醫懷疑是那将領在武器上淬了毒,畢竟南诏軍都不顧百姓死活往河道中投毒了,可是沒有半點天良在身上。
可細細查驗那繳獲的長槍,卻發現上頭無毒。
仔細想來,敵将都是拼殺許久絕望之際才有此一擊,與人性命相搏不知多少個回合,就算先前槍頭真的塗了毒,也早該被鮮血沖刷殆盡。
祁玉笙在床邊看着炎問寒。
他如今發了燒,原本慘白的膚色下泛着潮紅。
軍醫幾次看向太後,委婉提醒道:“這裏忙亂,娘娘在這裏也是憑白心焦,不如先去歇息……”
卻聽祁玉笙突然道:“可查過那林中飛花草木?”
一經提醒,那軍醫立刻反應過來。
主帥向來身體不同于旁人,或許是有些先天的病症,或者原本并不致命的弱毒,這南地的密林中有着極少見的草木,或許正是某一樣,進了主帥血液之內誘發他體內原本的毒素。
祁玉笙不懂醫,但還是将炎問寒先前的症狀,以及他長期服用的藥效說了。
幾位軍醫也顧不得細思,為何太後娘娘會對主帥的身子如此熟悉,立刻湊在一起商議起來。
研讨許久,終于配出了解毒的方子。
只是一碗藥湯灌下去,炎問寒仍舊昏迷不醒,沒有醒來的跡象。
祁玉笙面色平靜,是因為惱怒也無用,不想讓軍醫們慌了手腳,掌心裏的衣袖都要被摳破了,語氣終究還是沒那麽好了。
“這藥方可還能再改進麽?”
軍醫一臉為難,最終還是道:“怕是不能了,主帥這情況,是被花粉入血勾起了體內的弱毒,這毒性又引發他胎裏帶着的病症,如今毒是壓下去了,主帥的性命肯定無礙,但這病……”
眼見着太後面色越來越不善,他忐忑道:“娘娘明鑒,這世上不是每一種病都有藥可醫,又能藥到病除的,因為高燒而壞了腦子,或者因為傷口附近已經被毒腐蝕太深,從此那半邊身子連同左臂都無法活動,也是有可能的。”
軍醫到底不是太醫,說話直,祁玉笙聽的額頭突突的跳,算是用盡了所有的耐性才沒遷怒,只将他先前的話還了回去:“既然你也幫不上什麽忙,就暫且退下吧。”
人之生死,從來難由自己決斷。
哪怕算無遺策,遭逢意外之時,終究衆生平等。
當初在戰場上事從權宜,軍醫直接剪開了炎問寒的衣袖替他包紮。如今他昏迷不醒,祁玉笙命其他人退下,伸手解開了他的衣襟。
他素來忌諱叫人瞧見自認為醜陋不堪的一面,那麽就只讓她看好了。
她絕不會嘲笑他的苦難。
蒼白的皮膚上,除了細碎的陳年傷疤之外,還布滿了豔紅的痕跡,越靠近傷口的部分顏色越是濃烈,蜿蜒連綿,如同瑰麗的珊瑚。
“所以有什麽好藏的……分明一點都不醜。”
顫抖的指尖輕輕貼在男人起伏的胸膛上,才讓祁玉笙略微安心了些。
先前特意讓人從北邊運來的冰倒是有了用處,抱在袋子裏敷額頭,不到半個時辰就要換一回,身上則是用烈酒不斷擦拭,才堪堪将體溫維持到了不至于燙到吓人的程度。
就好像先前那許多年的冰冷,不過是被強壓的火山,如今一下子噴發出來,要将整個人都燃燒殆盡。
高燒之中,炎問寒破天荒的說起了夢話,其中一半是難以理解的呓語,另外的,除了在喊祁玉笙之外,重複最多的便是:“殺了我……”
不知是陷在怎樣的噩夢裏。
又或者,他這一生,除了有祁玉笙在身邊陪伴的日子,就是一場連綿不醒的噩夢。
直到祁玉笙的手指輕輕描摹過他眉眼的輪廓,低聲道:“別怕,今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日都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