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家【結局章】
回家【結局章】
炎問寒清醒過來之後,已然是三日之後。
他睜開眼,只覺着自己陷在平生從未有過的落魄和虛弱之中,手臂竟然擡不起來,只有一點點知覺。
回想起先前的經歷,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他自嘲的笑了一聲。
這一生比他當初所預料的,走的更遠,卻也更短暫。
只是事已至此,他大約也不該繼續活下去,一條無用的狗,只會成為主人的拖累。
或許她會因為愧疚和多年來的習慣而難過一陣子,但總比接下來在漫長的歲月裏消磨掉從前那些強求來的情誼好得多。
他站起身,想要去旁邊架子上他的衣物裏找件順手的武器,幹淨利落的了結自己,卻突然在床頭看到一封信箋,上頭很是直白的幾個字:出城巡視,晚上回來。
他如今不中用了,太後自然是要頂上總帥的位子,還好如今是不用親自出征。
祁玉笙不會知道他能在哪日醒來,大約是每次出去,都會匆匆留下一張,大約是怕他以為她食言。
在昏迷之中,他隐約記得祁玉笙在耳畔說的話。
但那是她的仁慈,炎問寒可不想當真。
但是,看着那熟悉的字跡,他的手指在短刀鋒刃上停留片刻,最終還是沒有血濺當場。
這許多年美夢一般的日子像是偷來的,他終究還是沉淪其中,萬般不舍。
既如此,那他就稍微晚一些再去死,等到他的太後娘娘已然在心底産生了厭棄,到時候便也不會因為他的離去而悲傷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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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玉笙其實并未到晚間便回來了。
說是頂上了監軍的位子,但因為朝廷早有準備,後發先至,南诏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除了最前線還有激烈的厮殺之外,已然收複的城池都相對安穩,例行巡視也花不了多久。
她回來時,就聽軍醫在勸:“大人還是先養好了傷口再……”
推開門,就見炎問寒已然将衣服穿的妥帖,正在活動那只顯然還不太聽話的手臂。
“你出去罷,炎卿的性子,旁人勸是不聽的。”
她勸當然有用。
但是她并不會開這個口,将苦澀的湯藥遞過去之後,便說起了近日的軍報。
輕飄飄的一句“我不在意”并不能打動他,反而是在勉強,還是要日久天長讓他看到才行。
這就好比撿回家一只滿身傷疤的惡犬,它定然有着許多怪癖,遠不如自小養在身邊的奶狗省心。
但是,總歸還是已經有了成效不是嗎?
她早就看到了炎問寒手指上那道很淺的,已經拭去了血跡的傷口。
他終于也開始有那麽一點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數月後,南诏軍節節敗退,其義子枭其首,投向求和,一番談判後,這個很識時務的年輕人被立為新一任南诏王,只是如今南诏領土,不足先前的三分之一,盡是密林疊嶂之地,再難成氣候。
班師回朝之後自然是慶功宴。
許多大臣們都是忐忑赴宴,生怕這一遭其實是針對誰的鴻門宴。
陛下親政這半年,初露鋒芒,雖然尚未培養出獨屬于天家的忠誠下屬,但至少已經是在本朝能排得上前列的明君。
炎問寒這次回來,雖聽說受過重傷,所以并未親自立下多少軍功,可如今見他行動無礙,就知這傷也并未傷及根本。
如此一來,恐怕要有一番明争暗鬥。
至于祁太後,則讓人摸不清态度,皇權之下無父子,更何況這還不是親母子。
然而不等這些猜測驗證,慶功宴上,就出了更大的一件事。
酒過三巡,皇帝起身要去更衣時,突然有眼尖的大臣發現,皇帝的衣衫上帶了血。
本以為是宮內來了刺客偷偷下毒,卻聽女眷那邊竊竊私語起來,耳朵尖的人隐隐聽到不知誰嘀咕的一句:“這怎麽像是來了癸水了呀!”
下一刻,鴉雀無聲。
今上本就生的秀美,如今十幾歲也遲遲不見變聲。往日群臣只當陛下是男生女相,可如今經人一提醒,越看陛下越有女子的柔和輪廓。
還有的人想的更深一層,目光已然落在了和皇帝并排而坐的祁玉笙,以及下首第一人的炎問寒身上。
一個掌握宮內外所有辛密,連五品小官偷偷多納了不合規矩的美妾都逃不過其眼睛。
另一個則是将今上帶在身邊養育,住過同一所宮殿的養母。
若陛下是女子,他們怎會不知?
時曜被這場面驚到,下意識的看了祁玉笙一眼,祁玉笙卻只淡定自若的舉起酒杯,抿了一口之後,才回望過去。
她笑了:“陛下,可是有什麽想說的嗎?”
顯然是打算袖手旁觀。
她跟炎問寒離京近一年,時曜早就熟悉了政務,這一步該讓她自己走出去。
時曜定了定神。
是的,沒什麽大不了,她已經不是先前那個一定要拽着母後衣角才能心安的小孩子了。
“諸位愛卿,孤是女子,有何不妥嗎?”
群臣繼續盯着太後和炎問寒。
見他們都默許,有一半的人就開始心內打鼓了。
神仙都不發話,他們這些凡人何苦沖鋒陷陣。
還有些抱持着綱理倫常仍舊甘心的,轉而盯着幾位帝師。
那幾位素日頗喜歡說教的老家夥如今卻也不吭聲。
笑話,總不能說每日教的學生是男是女都沒瞧出來吧?再者說,他們跟今上有師生之誼,如今皇帝好不容易要親政了,他們先前不得志,如今大器晚成,能作為皇帝最親近的臣下一展抱負。
這節骨眼換了皇帝,對他們有好處嗎?
僅剩下的幾個又開始盯親王——
也就是先前周芸熙的兒子時曦。
這孩子運氣是一等一的好,在宮內也是被母親嬌寵着長大,自幼最佩服的就是在炎問寒面前都不卑不亢的皇兄。
如今知道她其實是皇姐了,除了吃驚,就是更加佩服。
竟然能僞裝的這麽好,也太厲害了吧!
因為不少人盯着他,時曜的目光也跟着落在時曦身上。
時曦被盯的發憷,轉頭看向他母妃。周太妃蹙眉,這些人竟然還打算讓她争權,是怕她的日子過的太舒服麽?她覺着自己該表個态,拍了拍時曦的後背。
于是時曦起身,用稚嫩的聲音一本正經道:“臣弟以為,皇姐沒有任何不妥,立身偉正,勤勉仁善,實乃我等楷模。”
這一溜馬屁拍起來,原本還指望着他的大臣們也都歇了心思。
畢竟,如果今上真退位了,那肯定是時曦上,可時曦哪有當皇帝的心思和本事啊!
于是,舞樂繼續,該吃飯的吃飯,該喝酒的喝酒,一場并未發酵起來的争端竟就這般消弭于無形。
時曜突然有些想哭,并不是因為後怕,而是想撲在母後懷中哭一場,畢竟若不是母後的安排,這些年來潛移默化,朝臣也不會這麽輕易就接受她是女兒身的事實。
夜深宴畢,時曜急忙忙想要去找祁玉笙。
她還不習慣如何以一個女子的身份去面對朝臣,想要找祁玉笙去取經。然而人剛要邁進宜壽宮大門,就被人拽着衣領拎了起來,放到了臺階下頭。
她擡眼,就見炎問寒站在臺階之上,居高臨下的睨着她。
時曜心內不服。
她都是個大女人了,都親政了,還是被當個小雞仔似的拎來拎去,帝王的威嚴又要往哪裏放!
卻聽炎問寒哼笑一聲:“都是大人了,就別一點小事都要來煩你母後。”
說罷轉身邁進去,回手将門關了。
跟多年前的區別大概也就是,先前二人都是要翻窗,而如今都是要走門。
但殊途同歸,仍然是炎問寒進去了,而時曜晚來一步只能悻悻而歸。
時曜心內仍是不服,嘟囔着:“都半只腳踩棺材裏的老東西了,還煩母後煩的這麽勤,也好意思……”
算了,不跟他計較,反正他又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霸着母後。
然而時曜失算了,他還真能。
皇帝剛剛公布女兒身,因此召集禮部官員更改許多禮儀和宮闱規矩,等忙完了之後,就聽太後已經準備好,要為了如今四境安泰而去祈福。
據說這次是要去泰山,且炎問寒要随行護駕。
時曜這才反應過來。
這麽放心她親政,原來是為了将苦差事都推給她,他們兩個好無事一身輕去游山玩水啊!
但她身為人家女兒,好像也沒道理說不行。
數月之後,在從泰山離開的馬車上,祁玉笙懶懶枕在炎問寒的腿上,正在看最新繪制的疆域圖。
她突然道:“我還是不想回宮。”
炎問寒如今手臂已經痊愈,正給她整理着鬓發:“那就不回,不過如今天氣轉冷,娘娘又想去哪裏?”
祁玉笙又不怕冷,她思索片刻:“嗯,去北疆好了,正好去跟父親和妹妹一起過個年,北疆雖冷,但火牆一燒起來,比地龍還暖和,草原上放牧的羔羊,涮熱騰騰的鍋子,最應景了。”
她笑起來:“說起來,這也算是你頭一回跟我一起,見我的家人?”
炎問寒:“是,所以我可要表現的好一些,才能讓祁老将軍滿意,否則家家團圓,只有我孤身一人被趕出去挨餓受凍,娘娘就又要心痛了。”
祁玉笙輕哼道:“呸,誰會心疼你。”
眼中卻帶着溫柔的笑意。
她又想起了當年那個不告而別的少年。
那時她并未深究,只當彼此都是對方人生中的過客,卻不知,他離開之後,孤身一人,貪婪卻又自虐般的注視了她許久。
雖然晚了許多年,但這一次,她終于将他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