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人
故人
房間裏燈光昏黃,映的每個人神色都好像陰晴不定。
祁玉笙請皇帝借一步說話。
她不想叫周芸熙聽到太多,否則,多半是會被滅口,一點回轉餘地都沒了。
到了隔壁,她語氣淡漠道:“周昭媛穢亂後宮,但不忙着處置,她這身子或許還有點用。先前我就聽過傳言,有人私配了落胎藥進宮,只是尚未得手,不如讓周昭媛充作誘餌,抓出這心思歹毒之人。”
時铄不解:“有必要嗎,本來就是個孽種。”
祁玉笙笑了:“能确定那是孽種的寥寥數人,連周昭媛自己都不确定,否則,她自己偷偷落了胎,何至于今日當衆被戳穿。欲加害她的人可不知道這孩子的來歷,要害的就是皇嗣,今日敢對有孕的妃嫔動手,明日恐怕就會将主意打到大皇子身上。”
她觀察着時铄的表情,見他始終無所謂的模樣。
就知道會這樣,時曜出現時他便沒有多開心,如今也不關心那孩子的死活。
“如今宮內妃嫔都無子嗣,這樣的手段既然不是為了給自己争地位,那就是為了給旁人做嫁衣……”
時铄沉默了好一會兒,怒意盡顯。
他素日荒唐,但并不是蠢蛋,若有觊觎他皇位的宗室子将手伸進宮裏來,可不是小事。
雖說并不真的在意時曜,可如果這棵獨苗沒了,不出三年就會被逼着從宗室中過繼儲君,這儲君可未必跟時曜一樣小,小到就算登基也不夠格親政。
到時候,他會不會和先前幾個娃娃皇帝一樣,死的悄無聲息,連個願意為其追查真兇的人都沒有?
不行,他還沒享受夠。
“愛卿……”一出事,他下意識就想要向此人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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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問寒卻截斷了他的話頭。
“後宮之事,有皇後娘娘處理,臣不好擅自插手。”
皇帝掃了一眼祁玉笙。
他并不知道祁玉笙到底有沒有辦事的能力,沒注意過,但既然炎問寒都那麽說了……
“那這件事就交給皇後調查。”
等送走了時铄,祁玉笙又去隔壁。
她提醒周芸熙:“你接下來幾個月還是安全的,想好自己要走的路吧。”
總不至于偷情的時候能見縫插針的成功,到要保命時就成了呆頭鵝,必須倚靠旁人了。
周芸熙點頭。
先前連貞潔名聲都舍棄了,這條命多麽珍貴,她要活,哪怕不擇手段,自尊盡失,她也要活下去。
這場皇帝一時興起辦的宴會,終究在詭谲的氣氛中結束了。
周昭媛名義上是安胎,住處外安排了兩隊侍衛輪流把手,名義上是保護她的安危,實際上是軟禁。
祁玉笙喝多了酒,又暈又乏,回到寝殿之後沉沉睡去。
天氣炎熱,加上酒力發散,她睡的并不踏實,抱着被子翻了個身,于深夜睜開了眼。
因為平素就不喜歡人守夜,夜裏突然睜開眼的時候,四下無人,只有助眠的熏香浮動在床幔之間,寂靜安恬,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歲月。
人睡不踏實的時候格外容易回憶起舊事。
她想起來今夜炎問寒的那句話,是在哪裏聽過了。
那是她年幼時結識的一位故人。
但那是個女孩子。
當年母親身體還好,有一回受邀去一座山莊裏賞花。
夫人們湊在一起打牌,跟祁玉笙同齡的那位韓小姐不像她這樣跑馬練拳的武将之女這麽能鬧騰,沒跟她玩多一會兒就雙目迷離的去睡午覺了。
祁玉笙一個人在別人院子裏閑逛,逛到一處背靜的地方,就看到一個高而瘦的姑娘,站在水渠邊上,看着水中的倒影發呆。
一走近,就見這姑娘的手腕上還有一道道的紅痕,一看就是剛挨過打。
她還當這姑娘是欺負了,想不開要跳水自盡,急忙忙去攔,還問她發生了什麽,要幫她出氣。
那人卻只是搖頭,低聲讓她別多管閑事。
祁玉笙什麽也問不出來,又怕自己走了,她還是要尋短見,就抓住她的手要帶她去吃茶點。
她當時還是太小了,只想着,吃上些美味的東西,就有力氣振作起來了。
那姑娘被她拽着,走的磕磕絆絆,在她身後,啞着嗓子說了一句:“天下可憐人何其多,你每個都要眷顧,怕是累死也救不過來。”
那語氣,跟炎問寒今日道是十足相似……
不過,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畢竟那是個女孩子。
那日在山莊見過一次面,幾個月後,那位韓三小姐被認回了韓家。
她是韓家二房在外和青樓女子茍合生出的外室女,從前養在山莊裏,大約是不想給名分的。後來年紀大些了,出落的好看,韓二膝下子嗣不豐,女兒都沒有幾個,才終于認了回來。
大約知道自己這樣卑賤的身份只會招人奚落,那位三小姐從不出府,在府裏也不愛出來見客人,甚至丫鬟婆子都會在背後嚼舌根,說她母親狐媚,而她一出生又克死了她母親,是個命中帶煞的下賤胚子。
祁玉笙當時性子還沒如今沉穩,學了點武功卻又沒地方過行俠仗義的瘾頭,三翻四次幫她解圍,知道她囊中羞澀,每次去韓府,都會給她帶些伴手禮。
吃的用的玩的,不值什麽錢,但不知從哪一次開始,韓三小姐會給她回禮。
同樣是些孩子會喜歡的小玩意兒,也不知道她是哪裏弄來的。
祁玉笙閉上雙眸。
多年不曾見過,她已經想不起那女孩的容貌。
畢竟,那位韓家的三小姐,早就已經死了。
想當年,陳王謀反案牽連甚廣,起先還以為不過是一時之禍,直到越演越烈,牽扯無數,才意識到,高宗早就磨刀霍霍向世家。
祁将軍行伍出身,仗着手裏赫赫軍功,将軍府始終無礙,但祁夫人的姐妹們和手帕交,因為多是世家之間聯姻,在那之後四散東西,母親從此也不愛出門了,連宮宴都是推脫不得才會參加。
韓家也在此列。
隐約記得韓大人是最早一批被下獄的,最後判了秋後問斬,家眷則充奴或流放,抄家之前,阖府人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生不如死,一把大火燒了個幹淨,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
祁玉笙聽說此事時,也曾唏噓不已。
其他人都是在府裏享受過富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唯獨這三小姐,好的沒她份,遭災的時候倒是沒忘了把她也帶上。
祁玉笙還給她燒了一回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