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殘茶
殘茶
遠處傳來鐘鳴。
僧侶們的早課開始了。
祁玉笙從前帶發修行時都不早起,每日吃飽睡足頗為養生,熬了個大夜,此刻已經有些乏了。
她好幾年不用祁家大小姐的身份見人,貴族那套繁雜而見微知著的交往藝術,其實早就忘得差不多。
正不知道該如何送客,就聽到了潤兒在外頭說送了新茶過來。
她立刻将人叫了進來。
剛要讓潤兒将茶案上那難以入口的東西都換下去,用新茶來招待,就見炎問寒起身。
“不必麻煩了,娘娘也該好生休息。”
祁玉笙如蒙大赦。
卻見炎問寒剛要邁步,卻又停下,轉身道:“對了,還請娘娘将與祁小将軍的書信交給在下銷毀,以免招惹事端。”
祁玉笙本來想說,她信裏寫的委婉,且真涉及到要事的信,早就已經燒了,剩的幾頁裏寫的都是不相幹的閑話,身在宮內不得見親人,這才留着當個念想的。
這人簡直是要将她當毛躁的小孩子來照看。
但轉念一想,太後先前還疑過她,确實該更謹慎。
還好等回宮之後有了高位份,便能召家人進宮來陪伴了,雖然小妹她是不敢喊來的,但見兄長卻不難,不需吝惜兄長筆跡。
書信她并沒交給婢女收着,轉頭去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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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兒見屋內氣氛頗為平和,心說果然姐姐是在亂講吓唬人,剛放下心來,餘光卻瞥到,炎問寒拿起了大小姐面前的半杯殘茶,一飲而盡。
濃色的水珠挂了一滴在唇上,又被鮮紅的舌尖勾進了口中。
像是試探着吐出信子的毒蛇。
她大驚失色,瞬間呼吸一滞。
炎問寒當然察覺到了,他擡手在唇邊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潤兒急忙低頭,在小姐找完了書信轉身時,将所有杯子都收到了茶盤上,生怕祁玉笙口渴要茶,用了那閹人喝過的杯子。
炎問寒卻只掃了一眼那些信件:“祁小将軍的文字并無不妥,是我先前唐突了,還望娘娘海涵。”
說完,也并沒将它們帶上,便告辭離開了。
這是祁晉寫的,沒什麽可稀罕。
祁玉笙見狀,嘟囔了一句:“原來是信不過阿兄。”
而不是小看她。
轉頭就見潤兒呆愣愣的杵在邊上,問道:“怎麽了?”
潤兒一個激靈:“沒事,就是差點……站着睡着了!”
炎掌印方才的舉動,就還是別告訴小姐了,反正他要藏着自己的龌龊心思,那就說明他還有些自知之明,不會明着傷害小姐。
既然如此,還是莫要叫小姐也跟着擔驚受怕了。
皇上養病的幾日,因為太後不定時守在邊上,看誰都是害她兒子的狐媚子。
于是那些随行的嫔妃也都歇了争寵的心思,安心享受起來,般若寺裏一時莺聲燕語,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太後早就沒了拜佛的心思,等皇帝清醒過來,又喝上兩日滋補湯粥,耐得住車馬颠簸了,立刻派人去請了炎問寒,讓他安排提前回宮。
炎問寒問道:“還有別的事安排嗎?”
太後不解的反問:“別的事?”
“那位慧安師太,已經換了俗家衣裳。”
時铄向來寵幸過人之後都會給安排位份,他有此一問不奇怪。
那是祁将軍的女兒,不是尋常小門小戶的姑娘,炎問寒會注意到她,太後并不覺着奇怪。她只是很煩躁的咋舌。
“祁家丫頭沒被寵幸,是……陛下事忙,也不好拴在哀家身邊,她正是個有佛緣的,正适合在哀家身邊當個說話解悶的,哀家倒是想回去之後給她個妃位……”
雖說到時候為了讓子憑母貴,該是皇後的,但如今孩子都還沒去找,太後不願意将統禦後宮的鳳印給她,所以想先給個妃位再說。
炎問寒颔首,随後又道:“但如今妃位已滿,是額外特設一個名號,還是将現有的妃子,進一個到貴妃?”
太後:……
忘了這事兒了。
都怪小兒子,搞那麽多髒的臭的在後宮裏,還給那麽高位份!
貴妃就是副皇後,萬不可能便宜那些小賤人,但額外設個妃位出來,反倒比直接封貴妃還興師動衆了。但那些個妃子也沒甚錯處,總不能憑白将人從蘿蔔坑裏拔出來,再把祁玉笙塞進去。
“那還是給祁家丫頭封貴妃。”
貴妃有代掌六宮的權力,太後糾結了半天,結果還是讓祁玉笙提前拿了好處,憋屈的很,便命令着冊封儀式一切從簡。
這正合了炎問寒的意,當事人祁玉笙也很高興。
一切從簡,就不用讓卧床養病的皇帝參加了。
宮裏多了這麽一位地位超然的貴妃,日子卻還是一成不變。
按例該添的宮婢祁玉笙沒要,如今後宮內務本就該她掌管,她自己節儉卻不苛待其他人,自也沒人來尋她晦氣說她不合禮法。
皎月殿院子小,裝不下那麽多人。而這裏又清淨,風景又好,她很喜歡,不打算搬走。
與此同時,她也不和滿宮的嫔妃走動。
沒有寵幸,沒有打賞,若不是接下來,她不得不主持這一屆的選秀,那幾乎就是個注定被遺忘的透明人了。
旁人若是主持這麽大件差事,怕是都要忙的睡不好覺。但對祁玉笙來說就不算個麻煩事,所有美人的畫像一組組讓人舉着過目,好看的就留下待選,醜的就直接篩出去自行婚配,連宮門都不用進。
賄賂宮廷畫師将自己往美了畫的,定是想要進宮來争個前程,若是往醜了畫便是不願意來,或者至少是無所謂的态度。
讓祁玉笙來做主,定然是讓她們都心想事成。
祁玉笙做主留下的畫像,後來都送去了永安殿,個頂個的好看,皇帝閱覽後便按捺不住了。
筆墨畢竟有限,他一刻也按捺不住,想直接去群芳館一睹美人們的真容。
可惜太後每日都來,盯得死緊,生怕合适的孫兒沒尋到,兒子就先沒了。不來時也會讓身邊的管事嬷嬷——從小看着時铄長大的那些來替她盯着。
時铄再混蛋,總要給老母親幾分薄面的,總不能剛登基一年不到,就将她活活氣死了。雖說她這把年紀就算去了也是喜喪,可國喪就是國喪,又要禁這個禁那個,沒趣得很。
人閑就長歪心眼,他又惦記起祁玉笙來。
雖然也不知那女人給太後灌了什麽迷魂湯,讓太後認為她是得神佛眷顧的佛前玉女轉生,耳提面命不許他去招惹。
明着是不能對那尊漂亮的玉像下手了,但越是這樣越是心癢,竟覺着這些秀女,單從畫像上來看,是一個都及不上祁玉笙。
他尋了個由頭請炎問寒過來。
別人都說炎掌印大權獨攬,狼子野心,但時铄卻認為,若說宮裏還有一個人和他是同一陣線,那就只能是炎問寒了。
他從前做王爺時就壓根沒想過再進一步,只想享受,不願操勞,炎問寒将他從流放地請回來,就是因為他本就沒有多少親信黨羽,人也看得開。
實在沒有比他更好的傀儡了。
但凡換了一個人,炎問寒都不會如此輕松。
而炎問寒本人又是閹人,也就是圖活着的時候輝煌,不會為了傳基業給後人而弑君篡位。故而,他能放心将前朝大事小情都交給炎問寒打理。
這社稷功業,在他們君臣手裏穩如泰山!
時铄自認為,和炎問寒的交情很是不錯,遇事便樂意找炎問寒來出主意。
三兩句閑話之後,他便潛心求問:“愛卿快來給孤出個主意,該如何讓貴妃主動對孤投懷送抱?”
當然,他可沒有去低下頭來追求姑娘的耐性,就算有,這也不該問一個太監。他想要的是炎問寒拿手的方向。
“愛卿可有祁家父子的把柄,拿捏她的家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