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岌岌可危
岌岌可危
燼宮裏,風過氣蕭瑟。
行周沉顏睨下,唇色已是煞白。
“慕先!”應知氣急,将老神明護至身後,怒瞪來者:“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神顏輕快,意氣昭昭,慕先一襲金服,笑得是嚣張至極:“本神君說,爾不過垂垂暮已,是時候也該在泥地裏滾一滾了。”
大不敬的話音染着狂傲,灰瞳引動金輪,一剎間決然的神力盡數襲向行周,老神明長眉微皺,揮袍輕輕擋下。
“宵小。”神色蒼蒼難見活力,他輕飄飄落下一言,氣息卻仍舊穩耐。
應知被他攬進懷裏受不得一絲傷害,可雙手攥緊了行周衣領,眼眶酸澀卻疼得說不出一句話。
只因她知他實則神力外洩嚴重,加之方才神體受創,此時不過強撐。
不久前雲邊落了金光異象,觀其架勢惹諸神議論紛紛,神明域建成古今,從未出過此等巍峨神稱。
有神說:“其力可承神君一擊。”
可蟄伏以待覺醒得了無上神稱的慕先,何管那微弱一擊的說法,眼瞳箔箔神光直奔燼宮而來,竟是誓要隕了那已經沒用的老神明,循天道為神明域重建新主。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疾而難以反應,應知驚目以身去擋時,行周早已驚醒回擊,但還是生生捱了那半分致命傷。
是以慕先再度攻擊,應知為了不讓他再傷到行周,未生半分退縮甚至不惜以身作盾。
她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行周哪會真的任其發生,是以揮袍抵擋時,只消轉步,便将她好好地圈進了懷中。
縱然神識碎絲,他的胸膛依然那般溫暖,心跳聲不甚清晰,應知擡手抹去下颌滾滾淚珠,用力推開了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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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先略顯貪戀地望向應知投來的目光,他輕笑:“我的神靈子,天道适競,你怪不得我。”
行周擡眸見應知神識悲恸似要脫離掌控,他便顧不上內裏無盡灼痛,立即穩住腳步,伸手去抓,“別沖動,你打不過他。”
應知神志恍恍,她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樣痛苦,閉宮後那些圍繞着行周真切的流失感歷歷在目,數月時日以來,她将自己埋頭摁進忙碌中,她想逃避行周大不如前的神體。
她不想面對剛理清了一份情,卻又轉眼親見其從指縫間不住溜走。
行周是她的,是她一個人的。
除了她,還會有誰願意維護他?
應知充耳不聞,牽扯苦笑:“你說我是神靈子?像萬年前聖人一樣的存在?”
可她帶來的喚生卻要在此時此刻,神明域危巍動蕩之際,想要殺了曾為諸神開辟天地的戰神,想要殺掉她的愛人!
“你若想殺了他,便先從我的屍身踏過去!”
女子清音擲地炸花,嬌俏沒進血淚,争而氣勢淩雲,堅毅不催。
慕先征愣須臾,磨牙起壞:“應知,你争不了他的命。你可知本神君神稱何謂?請元神君,至尊無上,這可都是拜你所賜。我的神靈子,你神識已變得堅韌強大,近來更是頻頻放彩,本神君不過遠遠靠近,短短三個月,已是天降神稱。”
“不然你當那沒用的老家夥為何一病不起?不過是沉舟已翻。這神明域裏也該換換新貌了。若他不死,本神君無法助力諸神自渡危機。”
慕先繼而暗目:“你應該也知曉了。邪念一宗卷土重來?”
“什、、、、什麽?!!”
青神拽着其餘兩位匆匆趕到時,正聽進這一句炸裂發言,當場石化。
行周力薄本就是硬撐,神識偶然崩潰,倒不是聽聞昔日勁敵重返戰場一時急火攻心。
而是終于明了慕先那句“天道适競”,神靈子的出現并非為拯救他而來,實為帶來厄災之源處。
若是夫人的話,或許他便沒再那般強烈地、想要反抗到底了……
本來這病竈……來得古怪……
自始,便沒想叫他活下來得狠極。
早失了盈盈生機的潤透黑瞳再不似初遇扶沓江邊,孱弱晶瑩的光絲不加留戀地抽離,夜幕頃刻暗淡,長睫輕抖着揮下遮蓋,他還有些話……
想說……
他為何、知道這麽多?
應知還因慕先的話困在完全預料外的沖擊裏,卻見身旁飛速擦過一道黑影,是跟在最後進來的持陽始終留意着行周的狀态,眼疾手快,得以及時扶住力竭的神君。
“啊!快救神君!神君暈倒了!”
“他早該死了。”
“這位……你是如何知曉邪念一事的?我與其他兩神都未曾察覺。”
“我記得他,之前神君婚儀時,他不過還是個小神,如今怎麽會得了如此尊威的神稱?你、能教教我怎麽提升神力嗎?”
天好像塌了,周遭所有的聲響都被猝然掩埋在廢墟之中,嗡雜一片,讓應知喘不上氣。
幸好她聽不清,幸好她聽不清這些話。
“閉嘴!都閉嘴!行周,行周,你不能死!你醒醒啊……持陽!他怎麽樣?神力如何?神識呢?神識可還穩妥?”
“我、我神力不若執算,探不出來什麽……”
“那要怎麽辦?那要我怎麽辦!!對了……元氣!用我的元氣,用我的元氣喂給他行不行?”
“元君……”
她還未曾說出來啊。
她阻他急迫利用喚生,是憂心難保萬全。
她直言無諱兩喚姓名,是甘願與他為妻。
她……
她還什麽都沒說啊!
至此應知終是崩了那根線,滿面嗆淚卻麻木不覺,她幾乎是踉跄着撲倒在慕先袍邊,哀聲凄切:“我求你!你救救他!!”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丢了命的,丢了命。
慕先瞳中金輪更甚,他閉了閉眸,許久才道:“本神君救不了他。”
-
是夜。
長艾根參天聳立披了滿樹月色,那泠冷清亮卻透不過冠冠繁茂,照不到誰眼裏去。
燼宮被奪,他竟真沒了歸處。
應知懷抱行周倚在樹根上,以往來這,都是他抱着她,到了狼狽時,也換她做一回倚靠。
諸神得知慕先神稱,得知邪念重來,新葉催陳葉,他們便可毫不猶豫折了枯枝,更不懼踩踏碾進泥裏成塵。
他睡的安靜,應知時時探息,一雙手抖了又抖,一顆心上下難安。
“行周……夫君……我要怎麽救你呢?”
應知神骨半成本就無力,可還是捏着神容渡了許多元氣,她感受着他的炙痛,手腳先變得冰涼,她貼面觸碰行周,只一點便很快分開。
怕自己會涼到他。
她還能做什麽呢?
到頭來,她竟什麽都做不了。
……
老神明奄奄一息,舊制岌岌可危,慕先突破了一層又一層的限制,自覺神力滔滔。
他遣了朱神為一令,征練諸神重操鬥志,磨練神力;又責金神查缺補漏,誰若生出退縮,便丢進那極娑去送一程老神君。
邪念荼毒已深,是持陽也未能應對的地步,慕先親攜餘下諸位出手拔除。
三年間拼殺戰鬥無數,神明域折了大半,竟還有餘毒未清。
“找到了嗎?”
昔日長艾根處的瑩瑩綠地已變得晶叢破敗,自應知帶着行周消失不見,不多時,長艾根迅速枯萎消弭,最後就連截樹根都不曾留下。
當時長艾根殁,持陽便知曉神君隕落。
行周不在,應知會獨活嗎?
持陽搖頭,“沒有。沒找到,戰鬥閑暇之餘,小神便帶了隊常去尋找,百徕得神君護佑不曾落難,可小神翻遍了山水,也沒能發現元君的蹤跡。”
燼宮外殿高座之上,慕先神色疲乏,眼角甚至還有沒來得及擦幹的碎金血跡。三日前的一戰遇上個纏手的邪物,慕先拖着一具久久不休的神體殺紅了眼,卻是差點被偷襲捅個對穿。
得勝回歸後招來持陽,問的第一件事還是應知,那老神明是死是活他不在乎,但他的神靈子,即便強迫,他也要保她生機。
慕先阖目,沉調再沒了朝氣:“繼續找。”
持陽領命回宮,姜荷早早迎了上來,先是為他寬衣,接着又捧上解乏的果露,溫聲道:“夫君,先喝點甜湯。”
持陽松了松腕子接過,一口飲盡,放下器皿一把擁住姜荷,“夫人,我沒找到元君,也沒找到神君……”
當年奪宮後的第二日,姜荷得了持陽授意,避開耳目偷去過一回長艾根,她本意是想為應知指個救命去處。
是上次持陽獨身前往百徕搜查玉神一事時,在百徕極西的伏昀州聽來的一方傳說,其言古早玄奇,或許還真有什麽續命的法子也未可知。
可等姜荷尋尋覓覓找着了地方,長艾根下已是空空如也,哪還有半點影子。
意識到應知和行周絕望離域,她趕緊回去告知持陽,持陽自那時便已是暗下找尋。後慕先發覺但礙于戰事吃緊,直到前不久才分出神來下令。
可就算有了外援,他還是沒能找到他們。
持陽甚至找去了那處傳說之地,可一片荒蕪,什麽也沒有。
姜荷心生難過,撫着持陽沉吟良久。
她無法想象,彼時元君那般哀絕勢弱,是如何架着宛如枯魂的神君步步下了雲頭,離開神明域。
混亂如今大敵當前,新娘與神明卻好像一夜之間泯了芥蒂,女身常見奔走于雲頭,有人或可神力霸道上陣殺敵,有人有心無力也可在戰後保障。姜荷聽說,甚有女身帶隊顯威。
她也想出一份力,可總是被持陽牢牢圍在身後,安穩至今,她也該做點什麽:“夫君,你且安心應戰,元君和神君,我去找。”
持陽輕嗅頸後清香,沉默過後,這一回,終是松口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