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
時憫也跟随朔溟追上前,看見一道蹲在地上的身影。
對方看上去像是個孩子,背對着兩人,嗚咽着發出咀嚼聲。
朔溟生氣地一把拎起對方,将人轉過身,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時憫神情一滞,第一眼就認出對方,卻怎麽也想不到會在昆侖墟再碰面。
“無相子?”她吃驚道。
只見無相子鼓着嘴巴,嘴裏的烤魚還未完全吞下,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們。
朔溟這才回想起她們在堯金牙行時曾見過無相子。
無相子似乎也認出二人,擡起手朝她們指指點點。
囫囵咽下嘴裏的食物,她咳了兩聲叫道:“怎麽是你們!”
時憫和朔溟對視一眼,無相子突然掙紮起來,奮力想要掙脫朔溟抓住她的手。
嘗試無果,無相子放棄。
“真是冤家路窄!”無相子嘟囔着,“冰天雪地裏大半月不見人,一見人卻碰上兩個大壞蛋!”
時憫哭笑不得,道:“是你偷了我們的烤魚,怎的反過來說我們是壞蛋?”
無相子撇撇嘴,道:“你不是壞蛋是什麽!那日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從那麽高的樓上跳進河裏,沒摔死也快要嗆死。”
時憫笑了一下,道:“原來你還在記着那日。”她上下打量一眼,“可你不是好端端的出現在昆侖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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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相子叉起雙臂,哼道:“是我福大命大!趕緊放我下去!你們這是欺負小孩!”
時憫一頓,聳了聳肩,朝朔溟眼神示意。
朔溟道:“她偷吃了我們的一條魚。”
時憫又看向無相子,道:“那日我提點修仙衆你的弱勢,今日賠你一條魚,算作一筆勾銷,可好?”
無相子氣鼓鼓道:“不好。”
朔溟伸出手抓起她的一邊肩膀,道:“那便将你吃的吐出來。”說着作勢要将她倒立起來催吐。
無相子感覺身體一晃,連忙叫道:“有話好說別動手!”她嘟起嘴巴看着一唱一和的兩人,“勾銷便勾銷,你們先放我下去。”
時憫颔首,朔溟這才松手放下無相子。
無相子落了地,稍微有了一些安全感,第一時刻便擡頭對她們翻白眼做了一個鬼臉。
讓她認栽是不可能的。
無相子活在世間數百年,學會的便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能屈能伸。
她做完表情立即轉身要逃,但她的速度又怎能比過朔溟。
朔溟閃身便堵住了她的去路。
無相子見狀無奈退回,看來她今日便要栽在她們手裏,垂頭喪氣,感覺真是倒黴。
“你想怎樣?”無相子問。
時憫道:“我不想怎樣。在堯金牙行時,我利用你讓金光門弟子對我松懈,是要跟你說聲抱歉。”
朔溟眉頭一動,低叫道:“時憫?”
他想不到時憫會對她道歉。
無相子也擡起眼皮看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詫。
“你什麽意思?”她警覺地繃起身子。
時憫道:“方才我說了,我們之間一筆勾銷。”
無相子懷疑道:“你認真的?”
時憫點頭。
無相子道:“區區一條魚就想把做過的事扯平,未免太簡單了吧。”
朔溟忍不住道:“那是我廢了不少功夫才抓的魚!”他和時憫一口都還未吃上。
無相子瞥他一眼,道:“笨蛋才不會抓魚。”
“……”朔溟忍無可忍,“時憫,無需與她談和,她這張嘴只會得罪人。”
無相子反而笑起來,道:“這便不願意啦?你們的誠意不過如此嘛。”
時憫微微一笑,并不被她激将,依舊平和道:“無相子,你還有何要求?”
無相子一怔,笑容冷下來,一會才道:“說了你肯定也做不到。”
時憫繼續道:“不妨說來聽聽。”
無相子叉起雙臂,側身朝她看去,道:“幫我找到虛淵盡頭。”
朔溟扭頭看去,皺眉道:“你說的是虛淵河?”
無相子挑了挑眉,道:“怎麽,還是不敢嘛。”
朔溟警惕道:“虛淵河中乃是混沌之氣,掉進去就會沒命。”
無相子嘻嘻笑起來,道:“我知道啊。”目光轉向時憫,“所以,你答不答應?”
朔溟對時憫搖頭,道:“不能答應。”
時憫抿了抿唇,道:“可以。”
無相子睜大眼睛,道:“你真的答應?”
時憫道:“嗯。但你要聽我的。”
無相子癟着嘴角垂眸思索,道:“行,我們拉鈎。”
她伸出一根小拇指,時憫擡手跟她拉鈎。
“拉鈎立定,誰也不能變!”無相子晃動手指輕輕吟唱,滿意地點頭,“好了,我們趕快走。”
時憫仍站在原地,道:“還不是時候。”
無相子擰眉,道:“你這麽快就要反悔!”
時憫道:“不,虛淵盡頭只有合适的時候才能找到,我們要等。”
無相子轉動眼睛,道:“你沒騙我?”
時憫道:“你來昆侖墟多久,可有找到虛淵盡頭?”
無相子咬唇,過了一會,道:“好,那我暫且聽你的。”
回到河邊,無相子肚子咕咕叫還未吃飽,看見還有一條魚,眼珠一轉,立刻撲上去。
朔溟眼疾手快,在她之前拿起烤魚,舉過頭頂讓無相子奈何不得。
她哼了一聲,只好決定自己再去多抓些魚。
朔溟将烤魚讓給時憫,雖然魚皮已經烤糊,不知味道如何。
見時憫吃的津津有味,他又問道:“你為何要答應無相子?”
時憫一邊吃一邊道:“既然有緣在此碰上,幫幫她也無妨。”她舔了舔唇,“……好燙。”
朔溟看着時憫,想起洞穴裏聽見的聲音,脫口而出:“因為功德嗎?”
時憫感覺嘴裏的魚肉不香了,扭頭看向朔溟,道:“你……還知道什麽?”
朔溟搖頭,道:“閻羅殿中,你沒殺我,說沒有功德。功德對你而言,似乎很重要。”
重要到關系性命,但他沒說。
時憫将魚插回火堆前,凝望火焰,道:“你知道我為何能從九幽地獄回到三界嗎?”
朔溟道:“我不知道。”
他其實很好奇,但時憫沒想說,所以他也不想問。
時憫道:“一切都要從二百多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仙魔之戰開始。”
當時的時憫,還是雲階月地衆多仙門下的一個普通修仙衆。
和其他修仙衆一樣,仙魔大戰開始後,她也參與其中,經歷數場戰役,幸運地從厮殺中活了下來。
歷經多年的戰争讓三界如同煉獄,每日死傷無數,尤其是被卷入戰場的魍魉河畔以及福澤大地。
人、妖、魔、修仙衆……
無不因為這場曠世大戰煎熬、痛苦、悲傷、仇恨。
萬物生靈全部在劫難逃。
到了後來,誰也分不清究竟誰是誰非,死亡籠罩大地。
終于,有人提議議和。
仙門派人前往魔域,與四方魔君相商停戰。
時憫也在其中。
時憫恍惚回到過去,耳畔響起屠戮的聲音,目光所視盡是鮮紅。
那一次議和是她一百多年永無寧日的開端。
火焰蹿升,時憫回過神。
朔溟小心翼翼問道:“後來呢?”
時憫道:“那一日,我死在了魔域最北端。”
朔溟心一沉,仿佛有人重重錘擊他的心髒。
“時憫……”
他不知該說什麽,什麽話也無法寬慰死在二百年前的人。
時憫的神色淡淡,毫無波瀾,唯有一雙黑色眼眸之中,倒映身前烈烈火焰,火焰在她眼中跳躍。
她平靜道:“生命終結的盡頭,我沒想過我竟然鬼使神差進入了九幽地獄。九幽地獄又黑又冷,我花了許久才适應,一直像是孤魂野鬼般在地獄裏游蕩,直到遇上奇妙的機緣。”
朔溟不忍再聽她說下去,啞聲道:“時憫,不用再說了。”
時憫朝他看去,嘴角彎起一個弧度,道:“你算是我從九幽地獄離開後,遇上的第一個能陪我說話的人。”
朔溟想起和時憫一起乘坐妖骨船離開魔域。
但她們的對話并不友好。
“若我早些知曉,或許……”朔溟停住,因為假設已沒意義。
時憫卻看得很開,道:“堂堂魔君,不懂得安慰,我可以原諒你。”
比起九幽地獄的黑暗苦寒,朔溟過往的禁锢便算不得什麽。
他在時憫身上,仿佛看到和他一樣的孤寂。
朔溟突然湊近時憫,緊緊地抱住她。
時憫一怔,冰涼的身體碰上灼熱的體溫,忽然不知所措,好似要融化在他的懷中。
臉頰泛起紅暈,四肢變得僵硬,時憫任由朔溟抱着,嘴角緩緩松懈。
“你的安慰,我感受到了。”時憫抵在他的肩膀上道。
朔溟回過神,也被自己的舉動吓到,感受近在咫尺的呼吸,此刻再也不敢松手。
他的耳根紅到快要爆炸,這副模樣絕不能被時憫看見。
空氣靜谧,氛圍突然膠着。
時憫等了一會沒見朔溟松手,又道:“怎麽了?”
朔溟吞咽一口口水,胸膛間心跳越來越快,他忍耐着低啞道:“小時候,我不敢一個人睡覺,母親便會抱住我,安撫我。有她在,我才能好好入睡……”
“我明白。”時憫靜靜聆聽,想要離開他的懷抱,又被朔溟按下。
“我想,我們的仇怨也可以一筆勾銷。”他低頭靠在時憫脖頸,“從前那個誓約結束了,你無需将這條命給我,我……”
時憫還是從他懷抱中退出,奇怪地歪頭看他。
朔溟倏地扭頭回避,不想被時憫發覺他的私心。
“既然如此,”時憫思索認真道,“朔溟,我一定替你拿回你的魔君王座。”
朔溟一滞,半晌終于回過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