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立定誓約
立定誓約
天邊夕陽沉墜,堯金牙行內外亮起燈火,猶如魍魉河上浮出一顆明珠。
牙行第三層,一場鬧劇過後,所有人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一般,氣氛重新變得和睦。
耄耋老者拄着拐杖緩緩走往下一個貨櫃,伸出手摸上貨櫃前的名牌,感知寶物氣息。
赤炀站直身體,舒展筋骨,他該看的已經看過,接下來想必也不會再有趣事,于是離開三樓。
常熙帶着師弟師妹們也看遍了牙行裏的寶物,可惜未能看到更多,一行人先行離去。
金耀驅散了圍在周身的小妖們,他此回來牙行,只為第一時間等牙行替他尋來駐顏龍涎,對其他寶物都不感興趣。
不過在臨走時,他還是走到真靈寶玉的貨櫃前,貨櫃上只有一根銅簽,抽出來放入懷中。
此刻唯有角落裏的白衣女子未動,三層樓閣鴉雀無聲。
遙望窗外,夕陽終于墜入地平線下,天光黯淡,樓內通明。
忽地響起一聲清脆的鳥叫,一只灰色的雲雀不知從何處撲扇翅膀騰飛而起。
樓閣像是一間籠子,雲雀怎的都無法飛出,只能急躁地盤桓于貨櫃之間。
不一會,雲雀似乎飛得累了,突然從半空中摔下,恰好摔到老者身前的貨櫃上。
一只枯槁的手指碰到雲雀的羽毛,停下動作。
“是在今日嗎?”
終于,一道暗啞的聲音打破沉默。
Advertisement
“是。”
回答他的是一道冰冷沒有溫度的聲音。
老者嘆了聲氣,道:“但你選了一處錯誤的地方。”
“不,無論何處,對我而言都一樣。”
話音落下,沒人看清白衣女子是如何從角落瞬息之間出現在樓閣中央。
隔着長長的白紗,仿佛有一道目光若隐若現地凝視老者。
“你逃了十日,進入堯金牙行,為的是想讓牙行保你一命。”
無淨仙翁神情凝滞,似乎被女子說中。
“你不敢在此動手!”
白衣女子道:“即是你選的墓地,我會成全你。”
無淨仙翁握持拐杖的手開始顫抖。
“牙儈何在?難道要讓你們的顧主死在牙行嗎!”
寂靜,樓閣內是一片寂靜。
好像沒有人聽見無淨仙翁的叫喊。
白衣女子道:“你是想讓我出手,還是自己了結?”
無淨仙翁扭動頭顱,他的一雙眼睛早已瞎了,雖然目不能視,但他還有感知能力。
可他偏偏感知不到對方的實力。
白衣女子跟了他十天十夜,從未出手,卻讓他驚懼。
在他以為已經逃脫之後,白衣女子總是又忽然出現,依舊不緊不慢跟着他,像是索命鬼魂。
無淨仙翁知道對方不可小觑,可要他自我了斷?
“不可能!”
無淨仙翁怒喝一聲,手中長拐已經呼嘯朝白衣女子襲去。
白衣女子身前空氣震動,帶出獵獵疾風。
然而她身上的白紗卻一動不動,根本不受影響。
白紗之中,伸出一只玉手,只是五指一并,竟然毫不費力地抓住襲來的拐杖。
旁人若是看到一定覺得是老者功力不夠。
但無淨仙翁本人卻驚得忘記出下一招。
他的長拐跟随他多年,幾乎與他的身體合為一體,這一招,他用了自身八成力量,卻如此輕而易舉被接住。
白衣女子的法力比他還要高深!
無淨仙翁知曉他已無勝算,即便發揮十成之力,也不可能逃出這個樓閣牢籠。
他掀開眼皮,眼皮下空空如也,沒有眼球,只有兩個深深的黑洞。
深洞凝視白衣女子,仿佛要穿透白紗,看清她究竟是何模樣。
“你殺了我吧。”無淨仙翁說。
此刻,他似乎真的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耄耋老者。
白衣女子上前一步,擡手一揮,落在貨櫃上的雲雀忽然又活了過來。
雲雀扇動翅膀落回女子手上,收入白紗之中。
白衣女子手腕一翻,手裏出現一個黑色瓷瓶,她将瓷瓶扔給老者。
無淨仙翁接住,最後問道:“是如琳那個小丫頭找的你,向我報仇?”
白衣女子淡漠道:“不重要。”
無淨仙翁哈哈笑了起來,捏碎瓶口,将瓶中的液體灌入喉嚨。
“無淨仙翁,”白衣女子這才道,“百年來,你以福澤大地百位童女之魂煉制避劫丹,這瓶噬心蝕骨水是特地為你準備。”
無淨仙翁倒在地上,四肢百骸傳來挫骨般的疼痛。
“你的痛苦不及她們的萬分之一。”
無淨仙翁不再掙紮,他的心髒不停收縮,像是被利齒啃噬。
“你的報應便是你的劫數。”
無淨仙翁停止呼吸,空洞的眼睛再無生機。
跟随白衣女子的兩個女孩來到她身後,白衣女子道:“我們回去。”
還未離開樓閣,一位黑衣牙儈突然現身,身份顯然和普通牙儈不同。
“丹心仙君,請留步,我們東家有請。”
丹心停住腳步,道:“何事?”
牙儈道:“抱歉,恕我不知。”
藏于帷帽下的一雙眼睛微微閃動,丹心道:“想要請我?需得他本人來。”
牙儈一愣,不知該怎麽做。
驀然間,一道黑影出現在窗口,來人坐在窗沿上,罩在身上的黑紗随風輕輕飛揚,月光從他身後升起。
黑影扭過頭,眼睛如同月色般明亮。
朔溟追上時憫,他實在不明白時憫為何要幫金光門人。
甬道上,落日餘晖灑在兩人身上。
時憫看他,“何事?”
朔溟瞥一眼不遠處的樓閣,“為何這麽做?”
時憫道:“我做什麽不關你事。”
朔溟道:“金光門的事,偏就關我的事。”
時憫挑眉,問道:“小魔君還對雲階月地的仙門感興趣?”
朔溟偏開視線,道:“這也不關你事。”
時憫道:“既然如此,互不相幹。”
說罷,時憫繞開他繼續往前走,進入陶然樓。
此樓與對面遙遙相望的寶閣稍有不同,除了一層外,均未打通,分劃成了一個個隔間。
每個隔間裏家具擺設一應俱全,可作休息之用。
甬道盡頭,牙行內的仆役守在樓外,并非每一個人都能進入樓內。
朔溟便被阻擋在外,眼睜睜看着時憫進去。
他可不知到了牙行內,竟然還有不讓進入的地方!
“為何她能進,我不能進?”朔溟怒問道。
仆役帶着十分歉意道:“公子衣上別銅标,只可入陶然樓一層,請從樓下前往。”
朔溟眼見将要看不到時憫,瞥了一眼面前的仆役,哪裏還管牙行的規矩,試圖闖入。
仆役未能攔住,被他一把抓住扔向甬道。
朔溟正要跨步去追時憫,時憫忽然又出現在門口。
時憫直直看着他,道:“你得罪不起牙行。”
朔溟也望着她,道:“我形單影只,只有一條命,得罪便得罪。”
時憫道:“為了向我報仇,你可以豁出性命嗎?”
朔溟道:“橫豎都是一死,沒有差別。”
時憫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這條命還是留給我比較好。”
朔溟一愣,道:“你什麽意思?”
時憫沒有回答,視線越過他看向後面的仆役,道:“他是我的人,可以跟我去樓內嗎?”
仆役猶豫半晌,不知怎麽處理,從陶然樓內走出一位牙儈。
牙儈揮手讓仆役下去,面向時憫恭敬道:“姑娘,您要的廂房已備好。”
時憫點了點頭,朝樓裏走去。
沒見朔溟跟上,又扭頭回看,道:“我的随從,走吧。”
朔溟這才有了反應,看了看眼前的情況,這才跟着時憫走了。
進入一間朝向魍魉河的廂房,時憫看了一眼,坐到桌前。
朔溟想了想還是進了屋,時憫問道:“怎麽不關門?”
廂房內并不大,除了一張床榻外,便是一張四方桌和兩把椅子,另外窗下還有一個幾案而已。
朔溟一眼就能看盡,他道:“你還未回答我什麽意思。”
時憫道:“你不關門如何說?或許你想讓其他人也聽見?”
朔溟這才轉身将門帶上,但他沒有再往前,只是停在門口。
時憫撐着下颌,道:“我不會在此對你動手,你看我的眼神像是……戒備的獵物。”
朔溟輕輕眨了下眼睛,将情緒隐藏。
“這才像是一個潛伏準備報仇的魔。”時憫又道,“不坐嗎?”
朔溟盯着她,比起最初,他現在已經可以直視眼前的人。
時憫看出他的意思,他不敢靠近,于是道:“不坐也行,可以先說正事。”
朔溟終于開口:“你想讓我為你做事?”
時憫眉眼一動,道:“不算太遲鈍。小魔君,你只需做一件小事,我保證今後只要你不礙于我,我便不會殺你,且任你跟随,絕不躲避。”她微微一頓,觀察朔溟的表情,繼續道,“而且,時候到了,我可以将這條命交你手上。”
朔溟眼神微變,道:“你休想騙我。”
時憫微笑道:“這是一個很劃算的交易。若你不同意,你恐怕等不到能殺我的那一天。”
朔溟抿住唇,窗外的餘晖将要落盡,時憫漸漸沒入黑暗之中。
屋內寂靜無聲,只能聽得到河水奔流的聲音。
過了不知多久,朔溟走到桌前,伸出手,道:“成交!”
時憫拍擊朔溟的手掌,二者之間的誓約就算立定,不容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