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随風
往事随風
第二日,豔陽高照。
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戶落在屋內,朔溟即使閉着眼睛,依舊感覺眼前很亮。
他的住所從來不會這麽亮。
腦海裏下意識想着,朔溟猛地反應過來,睜開眼睛,如夢初醒。
腦袋還有點發昏,朔溟坐起身,揉了揉頭,視線掠過四周,想起這是在魍魉河畔的客棧裏。
酒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朔溟想,他失去了喝酒後的記憶,這不是件好事,同時意味着他将自己置于險境。
雖然他肯定時憫不會殺他,但無法保證其他意外情況。
朔溟收拾起身,發現身上的衣衫實在無法穿出門,只好用店內的傳音符呼叫店小二前來,幫他買一件合适的新衣。
沒多久,店小二便手捧漆盤端上一件嶄新的衣裳。
朔溟問道:“多少錢?”
店小二連忙擺手:“大人是我們客棧的貴客,此件衣裳是免費贈予您的。”
朔溟皺眉,還要再問,店小二已經放下衣服退出房門。
朔溟搖了搖頭,拿起衣服,展開一看,是一件用上好棉綢織制的新衣。
衣衫以黑色為底,編織金色的精美暗紋,輔以暗紫色,穿上意氣軒昂,神采煥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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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屋內沒有大面的鏡子,朔溟無法看見自己這番模樣。
走出大門,朔溟第一時間朝隔壁屋子望去。
院內安靜,回廊冷清,他沒有嗅到人類的氣息,也沒有聽見屋內的動靜。
已是臨近午時時分,朔溟忽然感到不妙。
人類是不是趁着他喝醉未醒的時候,早已溜走?
腳步匆匆來到門前,朔溟擡起手就要推開房門,卻聽背後傳來聲音。
“趁我不在之時闖我的房門,是否有些無禮?”
朔溟手上動作凝滞,回過頭,看見紅衣身影從回廊盡頭走來。
“我……”朔溟一時無言,“為何沒有走?”
時憫反問:“為何要走?賞寶會還未開始,除了客棧,還能住在何處?”
朔溟想了想也是,眼前的人若是真要走,只需出手将他打暈,何必是用一壺酒灌醉他。
而且人類也不會知道原來他的酒量這麽差。
時憫打量朔溟,道:“客棧的酒菜還不錯,你該去嘗嘗。這會前門正是熱鬧的時候,吃個飯還有戲看。”
她才從客棧大堂填了肚子回來,就已看了一出熱鬧。
堯金牙行将要舉辦賞金會的消息不胫而走,不過一日,已經吸引了不少三界的人、妖、魔前來。
向來相互不對付的族群彙聚一堂,即便有二百年前訂立的三界不攻契約,但那是在三界層面上,個體之間相安無事并不是件易事。
時憫坐在角落裏安靜吃飯的時候,門口來了一群身穿黃衣的人。
為首之人目光沉沉,眼尾處有道寸長的淺疤。
他身上的黃衣乃是用金絲線縫制,處處透着高貴華麗。
在其翻領的位置,是金絲彩線勾勒的金日霞雲圖案。
稍微有點見識的人一看就會知曉這群人不能輕易得罪,因為他們是來自雲階月地的金光門,乃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仙門。
若再有些見識的人,還會知道他們之中的領頭人,名喚金皓。
金皓在二百年前的仙魔大戰之中聲名鵲起,那時人類早已開辟雲階月地為修仙之所,仙門林立,與魔界展開交戰,互有勝敗。
他以一己之力,于一場交戰中斬殺了一位魔族德高望重的将領,震驚魔域。
據聞魔域為此在暗地下發了追殺令,要取他的項上人頭,為死去的魔将陪葬。
那時的金皓不過修仙百年,一舉成為當時的風雲人物。
如今當年的事都已随風而散。
客棧內,吵鬧的妖怪們聞到修仙衆的氣息,忽然安靜下來,紛紛側目。
金皓領着金光門年輕一輩的弟子們走入客棧。
他們本在北地一帶活動,聽聞魔域出事,于是轉道進入魍魉河畔。
店小二笑臉相迎,熱情地上前招呼。
魑魅大客棧開門做生意,向來來者不拒,又怎會怠慢背靠金光門的修仙衆。
跟在金皓身後的一位年輕弟子環顧四周,撇了撇嘴角。
“昊晖真人,這裏又亂又臭。”他還扇了扇鼻子,“我們便要在此打尖嗎?”
他的話在客棧大堂內如同大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一片震蕩。
話中的內容分明是在嘲諷大堂裏的妖怪。
群妖震怒,靠近門口的一只野豬妖率先拍桌而起,強悍的力量只用了一拳,已經将身前的桌子擊碎裂成兩半。
“你說誰臭!”
年輕弟子眼珠轉了一圈,道:“誰臭誰知道。”
他的挑釁完全惹怒野豬妖,野豬妖一拳朝他轟去。
拳風疾速而至,似乎就要擊中。
忽地黃影一閃,金皓瞬息之間迎上前來,沒有任何躲閃,用一手就輕松地接下了這一拳。
野豬妖只感覺自己揮出的拳頭像是撞到堅硬的鐵塊。
鐵塊毫發無損,他的五髒六腑卻随着這股反沖勁力震得生疼,敗下陣來。
野豬妖圓圓的眼睛睨了一眼金皓,但衆目睽睽之下,又怎能認輸丢了面子。
這時,金皓收回手抱拳承讓。
他又回頭瞥向身後的年輕人,嚴肅警告:“常熙,不得放肆!”
那名叫做常熙的年輕人這才收斂,微微低頭俯身認錯。
金皓教訓過常熙,目光掠過四周,面朝群妖。
“小輩不懂事,望諸位原諒。在下乃金光門金皓,帶同門小輩出門歷練,經過魍魉河畔,尋處落腳地方,無意打擾諸位興致。”
群妖低聲議論,他們都已經看到第一個坐不住的野豬妖敗在此人手下,再要動手,怕是也讨不到好。
金皓已經遞下臺階,接下便是。
客棧內重新變得熱鬧,群妖轉而開始小聲議論這些修仙衆的來頭。
店小二适時出來收拾殘局,臉上依舊堆着笑臉,重新替金光門衆安排入座。
野豬妖拉不下臉,哼了一聲,只能離開客棧。
随後不久,時憫也走出大堂。
她已經無法繼續聽到有用的口口相傳的小道消息。
至于金光門,她目前并不感興趣。
回到當下,朔溟感到驚訝。
“你只是去進食了?”
話說出口,朔溟立刻為這個愚蠢的問題感到可笑。
“怎麽,我看上去是個不用吃飯的人?”時憫還是回答了他。
朔溟又問:“在賞寶會之前,你會一直住在這裏?”
時憫瞥他一眼,道:“我不騙人。”又補充,“魔。”
朔溟道:“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時憫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賞寶會的事。
她笑了笑,道:“将對我有威脅的人留在身邊,比不知何時會突然出現更安全。”
朔溟一愣,又道:“你認為我能威脅你?”
時憫道:“不,因為在那之前,我會了結你。”
朔溟跟着笑了一下,即便對自身能力再有把握之人,也會露出謹慎的時候。
“你們人類總是如此傲慢,終有一日,你會敗在我的手中。”
朔溟再一次出言挑釁。
“是麽。”時憫挑眉,“我拭目以待。”
這一次,時憫沒有動怒又踢他一腳。
接下來等待堯金牙行賞寶會的七日時間裏,朔溟每日都會坐在門邊,緊緊地盯視隔壁屋子。
時憫沒有離開過客棧。
一天之中,她只有晨昏時候會去到客棧大堂,點上幾道小菜,就着一壺雪落梅當作每日飯食。
午後的大部分時間她會待在屋內,不過時常有店小二端着漆盤送入屋中。
朔溟曾有意瞥過一眼,漆盤上放的似乎是信件。
除此之外,朔溟不見她有任何動靜作為。
他想不出時憫如何能預見賞寶會之時會發生事端。
這幾日,朔溟也并未閑着。
為了跟随時憫進入堯金牙行,他也必須獲得一張邀請函。
但在魍魉河畔,朔溟人生地不熟,而且他的閻羅令似乎作用有限。
随着賞寶會的日子越來越近,魍魉河畔也聚集越來越多的三界之人,客棧內的店小二們更是每日忙得腳不點地。
朔溟托付店小二幫忙打探何處能購買或是交換邀請函的事,直到這時,才有了反饋。
找上門的竟是客棧的掌櫃,掌櫃請他進屋詳談。
“聽說大人想要一份去賞寶會的邀請函?”掌櫃開門見山。
朔溟點頭,詢問道:“掌櫃的有門路嗎?”
掌櫃笑了,道:“自然是有辦法才來見大人的。只不過……”
“不過什麽?”
“堯金牙行時隔十九年才終于又有新奇寶物現世,一張邀請函的分量可不輕。”
“掌櫃有話直說。”
掌櫃擠出一個誇張的笑臉,道:“大人手頭上可有足夠價值的物品來交換?”
朔溟用力抿唇,将他的閻羅令放到桌前。
“可以嗎?”
掌櫃眼底發出精光,道:“大人的誠意我收到了,明日……不,最遲今晚,我一定奉上您要的東西。”
衣袍之下觸手一掃,閻羅令已落入掌櫃的手中。
朔溟送走掌櫃,心中總算有了個底。
還剩最後一日,他才不相信人類的話。
若他無法跟進堯金牙行,時憫肯定會趁此時機逃走。
人類向來狡猾,就比如這些天魍魉河畔許多妖嘴裏提到的金皓。
當年若非金皓使詐,他怎可能憑一人之力斬殺魔将?
那個已經被人遺忘的魔将,名叫昆焱,朔溟喊他叔叔。
他的叔叔是勇猛剛烈的魔将,曾在一段特殊的時間裏盡心盡力保護他。
除了母親之外,昆焱最心疼他。
可疼愛他的昆焱死了。
昆焱因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