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鳶尾
白色鳶尾
少年單臂環住她的腰, 很紳士地盡量不去接觸她的肌膚。
熟悉的栀子香傳來,許願将頭埋進他懷裏,空落落的心, 在此刻得到了安息。
感受到少女情緒的低落, 周聿白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我又沒走,一直在這等你。”
許願抽泣一聲,揉了揉酸溜溜的鼻子,擡頭, 與周聿白對視,他的眼睛很亮。
“周聿白,我沒有家了。”小姑娘聲音悶悶的, 微啞, 垂着腦袋, 看不清臉,但周聿白感覺自己胸口有些潮濕。
高大的少年, 站在風中有些遲鈍。
他什麽也沒說, 只是摸摸她的頭, “走,帶你去玩。”
許願擦了擦淚水, 擡眸看他, “今天什麽日子啊?”
周聿白想了想,說, “你的喬遷之日。”
許願:......
她笑了笑,跟着少年朝車棚走去。
那輛自行車被停在車棚裏, 和旁邊嶄新的電動車,山地車格格不入。
像是從舊世紀闖進來一樣。
許願破涕而笑,“這車真老。”
“把外套穿上。”周聿白将包裏的黑色沖鋒衣遞給許願。
許願接過,是她昨晚穿的那件。
“謝謝你。”
滿滿都是他身上的清香。
她紅着臉将外套穿上。
很寬很大,遮住了她的大腿。
“走了。”少年長腿跨上車,按了下車鈴,清脆的鈴铛響起,惹得衆人紛紛注視過來。
許願忙捂住臉,坐在他的後座,“周聿白,你按什麽鈴,他們都看過來了。”
“他們本來就在看。”少年眉頭一挑,面無表情。
“周聿白!快走了!”許願跳上車,側坐在車上,初秋的晚風拂面,帶來一陣暖風的味道,許願抓住周聿白的校服,眉眼彎彎。
“好,絕對速度快得讓他們看不見你。”周聿白長腿一蹬,自行車“嗖”一下飛了出去。
許願急急忙忙摟住他的腰。
精瘦堅實的腰腹,手感不錯。
自行車湧入梧桐大道,一陣風拂過,金黃樹葉飄在他們身上。
許願松開攬住他的手,伸出手接住那些落葉。
金黃落葉,每一片都有屬于自己的脈絡。
就像每個人,都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存在。
“周聿白!”她喊他。
聲音被風吹散,有些破碎。
“嗯?”他慵懶磁性的嗓音開口,帶着熟悉他的溫柔。
許願看感覺,他們好像又和好了。
她眨眨眼,将落葉放進他的褲兜裏,笑道,“周聿白,這是我送給你秋天的禮物。”
“什麽?”他低頭看一眼,見到是一片金色梧桐葉。
“謝謝。”他說。
“抓好了,要下坡了。”
“哦。”許願坐直身子,将腦袋靠在他後背,雙手緊緊抓住他身上的校服。
車子往下滑動,速度很快,快到許願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她乖乖地依偎在他身後,嘴角微勾。
盡管路途不順,但有他在,她便覺得安心。
她覺得這無關愛情。
他們還小。
離愛情太遠。
山盟海誓,似乎不存在他們身上。
或許,他們叫互相救贖。
胸口的酸澀又席卷而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一滴淚落了下來。
不知怎的,最近老想哭。
她擦掉眼淚,嘴角仍然保持微翹的弧度。
“許願。”她聽見少年喊她的名字。
她應了聲,聲音軟糯清甜。
“還沒有聽你說,兩份兼職的事。一個是頂樓餐廳,還有一個是哪裏?”少年的聲音,伴着風聲,徐徐鑽進她的耳裏。
想起頂樓餐廳的不悅,她有些失神,眼睫顫了顫,她很快定下心神,回答道,“還有一份是寵物店,就是清河公園對面的那家。”
周聿白眼皮都沒眨下,只是淡淡哦了聲。
“寵物店的老板娘說,如果我去上班,她就讓我免費喂養公園的貓狗,可是公園的貓狗都被你帶回家了。”許願有些惆悵。
“她給你多少錢?”周聿白問。
“50元一個小時。”許願眨巴眨巴眼。
“你要錢幹嘛?”他又問。
“我不想住在許家,我也需要攢學費......誰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就解除撫養關系,我可能連學費都付不起......”
說完她低下頭,嘆了口氣。
很久很久都不曾擡頭。
“可是你那樣打工,會影響學習吧?”
“不知道,還沒有打過......”
時間靜止。
許願趴在少年後背,靜到她都能聽見他的心跳。
聽說如果一個人能将後背留給你,那說明他對你絕對信任。
周聿白對她,也是這樣嗎?
許願不知所措。
趴在他後背,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
良久,良久。
她聽見周聿白輕聲開口,“許願,我養你。”
她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好。”
“那你要答應我不能被別人忽悠,不能再......”
少年頓了頓,“不能再抛下我了。”
許願點頭,“好啊。”
“那你給我後背蓋個章,我們簽個合同。”
許願乖乖拍了下他的後背。
清風徐來,滿路梧桐樹葉,随風飄舞。
樹葉飒飒落下,金黃的葉子落在少年頭上,感受到後背少女慢慢摟住他的腰,腦袋趴在他後背,乖乖的,沒了聲音。
他不禁放慢了速度。
很慢很慢。
-
果然,兩人是最後一個到湖邊自由燒烤攤的。
其他三個男生,早已忙着擺各種道具。
“溫炎,其實我們過來是來幹苦力的吧?”陳馳洪亮的聲音響起,許願剛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便聽見他那大嗓門。
她剛剛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好像莫名其妙答應了周聿白什麽事情,再問,他又笑笑不開口。
許願揉了揉眼睛,看見溫炎已經在給肉串刷油了。
他帶着廚師帽,穿着職高校服,嘴上叼着棒棒糖,很惬意地在幹着活。
手裏動着,嘴裏也沒閑着,“陳馳,你是什麽富t家大少爺,讓你幫忙弄點東西,你就抱怨。”
陳馳忙反駁,“我也不是抱怨,就是咱們都到了,真正的大少爺咋都不見人影。”
一旁正在擺着餐墊的梁亦,頭一擡,就看見周聿白正站不遠處的樹下,彎腰給小姑娘整理衣服。
他眼尖,一眼就瞧出那件沖鋒衣是周聿白的。
他眉一挑,“啧”一聲,“你們的大少爺帶着小嬌妻來了。”
陳馳和溫炎立馬擡頭。
夕陽下,少女眉眼彎彎,乖乖站在樹下,擡眸。
她皮膚很白,微弱的陽光下,白得幾乎透明。
她對面的少年,彎着腰,眉眼認真溫柔,正替她将衣服上的褶皺整理好。
不知道少年說了什麽,少女側過腦袋,将皮筋遞給他,少年拿起皮筋替她将淩亂的頭發綁好。
那虔誠溫柔的模樣,讓幾人在之後的很多年,都沒有忘記。
多年後,許願已經不在周聿白身邊了。
梁亦還老是在幾人的聚會上提起,他像十八歲那樣,坐在椅子上,手裏夾着煙,煙霧彌漫間,他啞然開口,“那一年,我十八歲,在許願和周聿白身上,我看見了愛情最純粹的模樣,只是可惜,這段感情沒有開始,就像河裏的落葉一般流遠,再擡頭,誰也不知道它的去處。但我想,那就是愛情。”
後來,成為周檢的周聿白,聽到這番話,沉默不語。
角落裏的溫炎看見他眼尾猩紅,漂亮的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默默嘆了口氣,拿起手機,點開周聿白的歌單,裏面只有一首歌——《許願》。
溫炎點了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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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少女還乖乖地依偎在少年身旁,清亮的眼睛裏星光閃閃,“周聿白,你把手機給我看看,你紮得怎麽樣?”
周聿白從兜裏拿出手機,沒給她,而是拿起手機,讓她看鏡頭。
許願擡眸,很懵很傻地看向他,“嗯?”
周聿白笑着“咔嚓”一聲。
“給我看看。”許願踮腳,奈何男生太高,她壓根看不見。
周聿白将手機遞給她。
許願接過手機,看了眼,照片裏的自己,笑眯眯的,眼睛清亮,夕陽照在她臉上,像鍍了層光。
馬尾紮得其實不是很好,松松垮垮的,但許願卻覺得很好看。
她将手機還給周聿白,說了聲謝謝。
兩人相伴朝湖邊走去。
一陣燒烤清香襲來,許願聞見很香的烤肉味。
她眼睛亮了亮。
其實她沒有吃過烤肉。
以前在四月鎮,家裏條件不好,吃肉都是問題。
“陳馳,你切點蒜瓣啊!”撒着孜然的溫炎,扭頭和正在切青陽辣椒的陳馳說道。
陳馳“哦”了一聲,轉頭又拿了一把蒜。
許願走過來,看見的便是這樣和諧的一幕。
“許妹妹來了啊!”陳馳擡頭,手上還抓了把蒜,高大的個子蜷縮在角落裏,彎着腰,許願看着都累。
她走到陳馳身邊,向他伸手,“我來吧!”
陳馳“啊”了一聲,擡頭看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兜,眼眸含柔的周聿白。
“聿白,你家這細胳膊細腿的,能幹活嗎?”
“能。”
少年淡淡開口,栗色短發随風飄舞,讓他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許願一聽他這話,紅了臉,縮在一旁有些無措。
梁亦鋪好墊子,起來,就看見小姑娘紅着臉,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搓了搓手,朗聲道,“別緊張,陳馳啊,就愛鬧。”
許願看他一眼,說了聲,“謝謝梁學長。”
梁亦嗯了聲,走過去幫溫炎烤串,“我來吧!”
“梁亦,你沒事幹,去把香菇和玉米還有藕片拿過來。”
“藕片?”陳馳有些震驚,他擡眸,“哪家燒烤還弄藕片的?”
溫炎擰眉,“這就是你陳大少爺見識少吧,等會兒給你看看,酥脆酥脆的藕片烤起來多好吃。”
陳馳咋舌,“還真沒吃過。”
許願聽見,眼睛亮了亮。
周聿白走至她身邊,接過她手裏的刀,很自然地切起了辣椒,“這辣椒我來切,等會兒蒜頭你切。”
許願手上還拿着一根青陽辣椒,還沒切,聽到這話,有些茫然,“為什麽辣椒我不能切。”
“切了你會哭。”
“我為什麽會哭?”
“因為辣。”
“哦。”
許願站在他旁邊,看見少年漂亮白皙的手,拿着刀,迅速将青椒切好。
手法熟練,一點也沒有陳馳剛才的小心翼翼。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飯館打過工呢。”許願笑道。
“是幹過。”他啞聲開口。
“嗯?”許願有些吃驚。
周聿白低着頭,将青椒倒進塑料碟子裏,“許願,每個人都有秘密。”
許願心裏一驚。
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心裏有些失落。
雖然道理都知道,但是還是有些難過。
她抿了抿唇,“嗯”了聲,聲音懶洋洋從鼻子裏發出來,很輕很輕。
切完辣椒,周聿白起身,把位置讓給她切蒜頭。
許願走過去,與他擦肩而過,他寬闊的背影,高大挺拔,許願垂眸,看見他褲兜裏還有一片金黃的樹葉。
目光頓了頓,她忙低下頭,切蒜頭。
周聿白走到溫炎旁邊,看着他将藕片翻了個面,他走過去很自然地接過藕片。
“哥,給我弄啊,不必你親自動手。”
周聿白挑眉,“藕片香菇我來。”
溫炎多聰明,立刻聯想到他今天特意叮囑,多買點藕片。
“哥,放心,今天的燒烤,少油少鹽,喜歡吃辣椒的自己加!”
周聿白輕嗯了聲,抓起旁邊的一把香菇翻了個面。
“天要黑了,我去點篝火了。”溫炎哼着小曲,興奮地朝湖邊奔去。
夕陽下的少年,嘴角微勾,酒窩若隐若現,他将身上的外套甩到地上,張開雙手在湖邊奔跑,跑得灑脫、肆意。
許願擡眸,忍不住感嘆青春的美好。
忙了一會兒,終于在太陽下山前,幾人坐在了野餐墊,開始了今晚的大餐盛宴。
溫炎準備了啤酒、牛奶、果汁,還現點了幾杯奶茶。
外賣員送來的時候,看着空蕩蕩的湖邊,還以為走錯了地方,直到篝火亮起,不遠處傳來音樂聲,他才沿着聲音走去。
燒烤的味道傳來,還伴着啤酒的清香和淡淡的奶香。
“你們的......”外賣員拿着外賣的手僵在那裏。
篝火邊,幾個少年舉着酒杯,嘴裏在跟着音樂哼唱。
「我多希望看到你
自由地翺翔
風雨中有堅強的翅膀
怎能讓時光匆匆蹉跎了夢想
開始的路就不叫遠方」
在他們旁邊,有個穿着黑色寬大沖鋒衣的女孩,手裏拿着一款黑色蘋果手機,開着燈光,搖啊搖,女孩長得很漂亮,白白的皮膚,天真爛漫的笑容,眼裏有光。
“許願,你的夢想是什麽?”
溫炎舉起酒杯致敬夢想。
許願晃着手機的手僵了僵,搖頭,“沒有。”
“連夢想都沒有啊?”
“你小時候有沒有想将來當什麽?”
許願點點頭,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我想當醫生。”
“醫生好啊,醫生救死扶傷。”梁亦說。
他擡眸看周聿白,少年眸光淡淡,但很溫柔很溫柔。
他用腳踢了踢他,“我說周少爺,你有沒有夢想?”
周聿白喝了口啤酒,薄薄的眼皮掀了掀,“我想被救。”
陳馳笑了笑,“沒意思。”
溫炎有些醉醺醺的,紅坨坨的臉上染起笑,傻乎乎地舉起酒杯,“我們的十八歲,有酒,有詩,有歌,有遠方,有夢想,來,兄弟們,舉杯,致敬青春!”
“致青春。”幾個大老爺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許願拿着周聿白的手機,記下了這一幕。
她嘴角含笑,跟着音樂哼唱。
“微風吹拂我的臉,邦德奔跑的少年。”
“窗外遼闊的天空,放飛我們的心願。”
“許妹妹,也祝你實現心願啊!”溫炎坐下,湊到她身邊舉起了酒瓶。
許願心也跟着燃燒,她舉起手中的牛奶,眉眼彎彎,“謝謝。”
小姑娘穿着寬大的沖鋒衣,巴掌大的臉縮在衣服裏,黑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周聿白也将酒瓶舉到她面前,“夢想成真,許醫生。”
許願笑了笑,白白淨淨的臉上,梨渦若隐若現。
篝火邊,她呆呆看着少年的側臉,心裏暖洋洋的。
醫科。
律法科。
兩個不同的路擺在了許願面前,她想抓住醫科,可她看向律法科那邊的許俊生,夢想此刻又開始搖搖欲墜。t
“我的外賣到了!”溫炎打開手機,看見外賣員發來的一張合照,還有幾句話。
——謝謝你們,讓我看見了青春,也讓我看見了夢想的可貴,我想,我也知道我的夢想了,謝謝你們,陌生人,這是給你們拍的照片,祝你們夢想成真。
溫炎讀出這段話,瞬間氣氛安靜下來。
許願低着頭,眼睛紅紅的,一滴淚流了下來,周聿白給她遞過紙巾,她接過擦了擦。
“搞得挺煽情。”陳馳走過去拿過外賣。
“你們喝不喝?”他把奶茶一杯杯放在野餐墊上,将第一杯給了許願。
許願接過,道了聲謝。
“沒事,之前我......總之想對你說聲對不起。”
“啊?”許願有些懵懵的。
梁亦和周聿白都知道他在說什麽。
“還不就是為了許寧的事情,陳馳發瘋。”梁亦也拿了杯奶茶,随口道。
許願眨眨眼,“你喜歡許寧?”
陳馳紅着臉點頭。
許願沒多大情緒,只是低着頭安靜地喝着奶茶。
許寧是誰,南宜大美人,追求者衆多,陳馳喜歡許寧,也是正常。
“你還喜歡姜頌嗎?”陳馳問梁亦。
靜谧。
尴尬。
打破了本溫馨熱血的青春。
梁亦沒有意料中那麽抵觸,他點頭,“嗯,姜頌,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嘆了口氣,垂眸,眼中失落。
“我等她,我會陪她變好。”
“許願,我替她對你說句對不起,她因為一些事情,精神狀況不好。”
梁亦看向許願,目光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