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良辰佳節, 何必為此等瑣事煩心。”蘇止牽過皇後的手來到廊檐下,夜色溶溶,一輪圓月嵌于天幕之上, “時霜,陪我賞賞月。明日我便要閉關一個月,你想見我,要等下月十五之後了。”
皇後輕輕依偎在蘇止肩上, 低聲埋怨道:“閉關就閉關,誰想見你了。”說是這樣說, 其實她的嘴角已微微彎起,“不過, 這個骨節眼,你非閉關不可嗎?”
蘇止無奈道:“我給周硯下的血咒, 今日便是最後期限,我也會受反噬,須得閉關靜修。”
皇後憂心地看他一眼, “周硯選在這個時候出兵, 真是用心險惡。”
蘇止道:“這場戰事你不必擔心,柳大将軍既然能打敗臨川軍,照樣能打敗大昭軍。若是有人敢不服你,你也不必生氣, 先晾着他, 等我出關再替你出氣。知道嗎?”
皇後笑着嗔道:“知道了, 啰嗦。”
說起來,這幾個月的日子可真是舒心, 天子成了假死人,她不必再在他面前假裝賢惠, 朝事都由她說了算,父親柳丞相在朝中大權獨攬,堂兄剛擢升骠騎大将軍,和臨川王的那一戰,雖然勝得有點艱難,但好歹是打贏了。當然,她也知道朝中不少人對她和柳家不滿,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坊間裏也是流言滿天飛,把她比喻成妲己,說她是狐貍精變的妖後,大周即将因她而亡。
可她根本不在乎,她知道說這些的人都是嫉妒她罷了。她如今唯一遺憾的,便是沒有子嗣。
然而事情并沒有蘇止說的那樣順利。九月初,朝廷大軍在汴州迎來了大昭軍,一場硬戰下來,朝廷大軍節節敗退,一時間鎬京人心惶惶。
這日清晨,天還未大亮,一騎快馬穿城而過,一路疾馳進了皇城。那急速的蹄聲,一下下踩在鎬京所有人緊繃的心尖上。
果然,前線傳來了壞消息:柳大将軍被小昭王斬首,朝廷大軍已退守河陰。
這一消息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河陰離鎬京不過四五天的腳程,若是快馬加鞭,三天也就到了,先前還抱樂觀心态,以為朝廷大軍會像上次擊退臨川軍一樣擊退大昭軍的大臣們,這會都坐不住了。
“不是說柳大将軍所向披靡嗎?怎麽會被斬首?莫非之前的功績都是吹出來的?”
“你們沒聽說嗎?小昭王新婚的妻子正是雲宮聖女,定是聖女作法相助。”
“小昭王一心為家人複仇,怕是要屠城啊。”
“閉嘴!”柳相一聲叱喝,把衆人的聲音壓了下去,“勝負乃兵家常事,不是輸就是贏,誰敢保證長勝不敗?如今不過敗了一仗,一個個就自亂陣腳,也不怕人笑話!”
衆人悻悻不語,心道你當然說得好聽,打敗仗的可是你柳家的人。
禦座上的皇後并不關心那位堂兄的生死,問那名送信的士卒,“戰報說柳大将軍是被小昭王斬首,果真如此?你們親眼見到小昭王領兵上陣了?确信是他本人?不是其他人?”
那小卒從未見過如此陣仗,頭都不敢擡一下,跪地顫聲道:“小的并不認得小昭王,但軍中許多将領都有見到,确實是小昭王本人無疑。”
皇後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一絲恐懼掠過心頭。
柳相問那小卒,“那聖女呢?果真與小昭王一起?”
小卒回道:“小昭王身邊,确實有一年輕女子,至于是不是聖女,軍中無人知曉。不過那女子可厲害了,有時明明天晴,那女子一出現,便烏雲蔽日飛沙走石,有時還會下鵝蛋大的冰雹,能砸死個人。聽其他将領們說,全是那女子施的法術。”
此言一出,堂上又是一陣嘩然,那必是聖女無疑了。
有人提議:“既然他們有聖女輔助,我們也有國師啊。皇後,請即刻召國師前往迎敵吧。”
此話倒是合柳相心意,正想附和,卻見皇後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猛然想起“聖女”早就病死了,如今重提聖女,豈不等于間接承認了皇後當初所做的一切?
柳相于是清了清嗓子,“荒謬!雲宮聖女早就死了,又哪來的聖女?不過是大昭的陰謀詭計罷了,目的正是如今這般,擾亂人心。國師這會正閉關修煉,還有半個月才出關,不可打擾。想我泱泱大國,人才濟濟,如今只是犧牲了一位大将軍,又不是沒人了。車騎将軍、鎮國将軍、征南将軍,都是國之棟梁。”
一衆臣子不由面面相觑,方才可是你先提的聖女,這會翻臉比翻書還快,不虧是國相。
又商議了半天,最終決定由鎮國将軍再領兩萬兵馬前往河陰支援,務必死守河陰。
皇後心煩意亂,餘下的事宜交由柳相裁決,才剛站起身,忽覺一陣頭暈目眩,險些跌倒,堂下衆人大呼傳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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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利的消息一再傳來,鎮國将軍還未趕到河陰,便在半途遇上了伏擊,傷亡慘重,餘下的殘軍一路退回鎬京城外。
數日之間,鎬京城內人心惶惶。
人人擔心小昭王若是攻入鎬京後會屠城洩憤,畢竟他的至親都是在鎬京被陷害而死,他恨透了鎬京。奇怪的是,城中許多酒館的說書人,都不約而同替小昭王說話,小昭王的檄文裏早就說過,他此戰只為清君側,讨伐皇後和蘇止,替親人昭雪。于是乎,坊間百姓都把怨氣撒在皇後身上,罵她是禍國妖妃,禍害天子陷害忠良,小昭王的讨伐,成了出師有名的正義之戰。
又過幾日,大昭軍勢如破竹,一路攻到鎬京城外。
兵臨城下,朝臣們急得團團轉,偏偏皇後這些天鳳體違和,連面都不露,只說一應事宜由柳相裁決。如今除了死守,已沒什麽可做的了,唯有等國師蘇止出關,事情才可能有轉機。
連天氣似乎也在有意作對,明明應該秋高氣爽的天,竟下起連綿細雨來。皇後恹恹地看了一眼窗外,命人将窗關上,親自往熏爐中加了一顆香丸。
天色已黑,在美人榻上小寐的皇後忽然驚醒,寝殿裏靜谧無聲,銀樹燈臺上的燭火不知何時都滅了,爐中的香丸也早已燃盡。這些天總是容易犯困,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
皇後揉揉脖子,起身将窗棱推開。雨已經停了,清冽的草木花香霎時湧入殿中,皇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有點後知後覺地發現,殿裏似乎安靜得有點過分。她連呼兩聲來人,平時守在殿外伺候的宮人卻一個都沒出現。
寝殿裏昏昏暗暗,外面的主殿卻隐約有光傳來。皇後眉頭蹙起,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緩步往主殿走去。
一進花廳,她便愣住了。
她平日看書品茶的長案邊,坐着一男一女兩人,男子豐神俊逸,是本應在中秋死去的周硯。女子清麗脫俗,如此容貌和氣質,世間只有一人,正是雲宮聖女。
周硯手中不知拿着什麽,就着燭光在雕刻,白鳶坐在他對面,兩手托腮看着周硯,眼裏滿是笑意。聽到動靜,兩人這才扭頭望向皇後。
皇後詫異地看着兩人,又驚又怒,張嘴想喊人,随即意識到兩人已不知來了多久,真要對她不利,早就動手了。這些天鎬京被圍,為了最大限度地守住這個都城,連守皇城的羽林衛也被抽調了不少。這會殿內外一個宮人和侍衛都沒有,定是被他們料理了,喊也沒用。
于是皇後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的波瀾,冷聲道:“你們意欲何為?”
沒想到那兩人根本不理會她,看了她一眼後又回過頭去,周硯仍專注手中的雕刻,白鳶則饒有興致地看着周硯。
皇後氣诘,一時僵站着不知所措。
好一會,周硯終于放下刻刀,朝白鳶說了聲:“好了,你看看,喜歡不。”
白鳶笑眯眯地看着周硯,“喜歡,周硯,你真厲害。”
周硯無奈道:“你都還沒看。”
白鳶卻道:“只要是你刻的,一定是好的,我喜歡。”
周硯擡手捏了捏她的臉,“嘴巴真甜,看來為夫沒白疼你一場。這可是上好的白玉,回去讓芸娘給你編個穗子,挂在腰上,如此你去到哪都會想起我。”
兩人旁若無人地說着情話,可把皇後氣壞了,她長這麽大,還從未被人如此無視過。待她看清周硯手裏的東西時,更是氣得險些吐血。
那是皇後的鳳印,正面刻着“皇後之玺”,這會被周硯在另一面刻了個“鳶”字。
“你、你們……”皇後氣得牙關打顫,“放肆!把玉玺放下!”
周硯這才想起這裏還有一個外人似的,扭頭看了皇後一眼,“這印你以後也用不上了,何不讓出來,給我夫人留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