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那張臉即使在黑夜中依然明豔奪目, 然而那雙眸子裏,迸着冷冽的殺意。随着她的手一松,又是一根利箭呼嘯而出。
周炀偏身一躲, 箭擦着他的脖子而過,把他披着的大氅射落。周炀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月兒, 我……”
可不待他說話,白鳶又是利落的一箭。周炀知道白鳶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解釋了, 只得咬咬牙,持劍迎上。
周遭雙方人馬厮殺不斷, 兩人眼中卻只有對方。白鳶本就占了先機,此時更是步步緊逼, 周炀漸漸不敵,左肩被一劍刺中,痛得他眼冒金星, 這會也顧不上什麽喜兒了, 自己保命要緊,翻身上馬便跑。白鳶把一名黑衣刺客踹飛,搶了他的馬,一路策馬緊追。
轟隆一聲雷響, 黑壓壓的蒼穹劃過一道閃電。
白鳶趁着那一瞬的亮光, 朝周炀的馬射了一箭。那一箭正中馬屁股, 随着一聲嘶鳴,馬身傾倒, 連帶着把周炀甩落地上。
周炀滾了幾下,挺身站起, 心裏不由咯噔一下,暗叫好險,前面不遠處竟是懸崖,他剛才要是收不住勢,非掉下去不可。
他轉過身來,白鳶也下了馬,手裏持弓,正一步步朝他走來。
肩上的傷口流血不斷,周炀忍着痛,握緊手中的劍,隐約有江水拍岸的聲音傳來,他定了定心神環視四周,這一看,霎時背脊發涼——這個地方,正是一年多前的那個夜晚,東方月被他一箭穿心的懸崖,懸崖之下,便是渭水。
眼前的一切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白鳶的腦袋一陣陣劇痛,不由咬緊牙關握緊了手中的弓。
又是一個驚雷,仿佛就在兩人頭頂炸開,轟隆一聲觸目驚心,随即雨水飛珠濺玉般落下,生生打在兩人臉上。
周炀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怎麽會來到此處,此情此景,和當初的那個晚上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當時站在懸崖邊的人是東方月,而此刻,卻換成了他。
雨打得他的臉生痛,幾乎睜不開眼,但更疼的是肩膀上的傷口,血順着袖子落下,已分不清是血還是雨,他用力睜着眼看向白鳶。
而白鳶,也正在看着他,手中的弓已拉滿,“周炀,你夢寐以求的江山,沒有選你。”
周炀的心驀地一跳,他忽然想起,那個滂沱大雨的夜晚,她站在懸崖邊,絕望又氣憤地質問他為什麽,他說:“對不起,你和這江山,我只能選一樣。”
他猛然意識到什麽,“你、你想起來了?”
白鳶沒回答,只冷冷看着他,随即松開了手中的弦。
看着周炀緩緩倒下,她這才輕聲道:“是啊,我都想起來了。”
許是剛才那個驚雷轟的一聲,把她混沌的腦子一下炸開了,往日的種種,瞬間在腦海中閃現。
都想起來了。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雨停了,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是周硯在找她。
白鳶終于展顏一笑,翻身上馬,用力一拍馬屁股,朝來路奔去,“周硯,我在這兒!”
這一刻,她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見到周硯。
周炀帶來的人不多,絕大部份被就地解決了,但也有幾個漏網之魚逃了,周硯一番激戰後發覺白鳶不見了,忙把喜兒交給季夜便找了過來。
遠遠的,見白鳶策馬朝自己奔來,他一直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兩人跳下馬,周硯正要問她剛才發生何事了,還沒開口,白鳶已小鳥一般撲向他,踮起腳尖将他緊緊抱住。
“周硯,我好想你!”
周硯愣了一下,有點不知所措,“我、我也想你。你剛才不見了,把我吓壞了,你去哪了?”
他想看看她有沒有受傷,白鳶卻不管不顧地抱緊他,“周硯,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周硯笨拙地拍拍她肩膀,“我知道,我也想你。”
白鳶卻道:“不,你不知道,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在想你了。”
這忽如其來的小情話讓周硯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心裏湧起一絲甜蜜,“真的嗎?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呢?想我什麽?”
白鳶的臉緊緊貼着他的胸膛,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感受着他身上的溫度,有種她從未體會過的真實感,“很久很久以前,我每天清晨在綠芙池都會聽到有人在吹簫,那會我就在想,這會是怎樣的一個人?他長什麽樣,他為何每天在池邊吹簫?是因為我嗎?如果是因為我,他為何不來找我?”
周硯的心一陣劇烈跳動,猛地扳過她的雙肩,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鳶兒你……”
她瑩潤的臉龐仍挂着水珠,仿佛晨露中綻放的菡萏,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清亮有神,眼底蕩着笑意,“周硯,你那會怎麽不來找我?那麽多個清晨,你只稍有一次穿過荷池,就能見到我了。都怪你,害我錯付了,我還以為周炀是你。你知道我們差點就錯過了嗎?”
那一天,熟悉的簫聲比往日遲到了,她好奇之下撐船到了對岸,卻只看到遺落在岸邊青石上的五孔蕭。她失望而歸,沒想到第二日,她在演武場邊見到了一年輕男子,五孔蕭就挂在他的腰側。
她走到男子面前,把他上上下下審視了一遍,掀起幕籬,問道:“這蕭是你的?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詫異地看着她,眼中滿是驚豔之色,“我叫周炀。”
她朝他莞爾一笑,“我叫東方月。”
其實此時,五孔簫的主人周硯正在場上和其他師兄弟比試。
兩個月後,皇後賜婚的懿旨便送到了梵音山。
原來從一開始,她和周炀之間的一切就是錯的。
周硯終于意識到什麽,顫聲道:“鳶兒,你、你想起來了?以前的事,你全部想起來了?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喜歡的人……其實一直是我?”
他興奮之極,抱着白鳶轉了幾個圈,“太好了,鳶兒想起來了!她都想起來了!她喜歡的人是我周硯!”
“姐夫,我也要轉圈圈……”
兩人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季夜等人也找過來了,喜兒遠遠看見兩人,興奮得大喊起來,“姐夫,我也要玩!”
季夜敲敲他的腦袋,“噓別鬧,你識趣點,別打攪他們。”又偏頭問一旁的東方冥,“哎?剛才阿硯叫嚷啥來着?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東方冥清清嗓子,把周硯的話重複了一遍,“……她喜歡的人是我周硯!”
“嘶……肉麻。”季夜聽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可随即想到他話裏的意思,“我去!他是說……你師姐恢複記憶了?”
東方冥老神在在地道:“若小王爺剛才的腦子是清醒的,應該是這個意思。我早就說過,只要一個契機,師姐就能恢複記憶。”
季夜一聲歡呼,拎起喜兒扔給東方冥便策馬朝兩人奔了過去,“白姑娘,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阿硯,你有救了!你不用死了!太好了!”
周硯剛才光顧着高興,此時才想起自己的生死問題,看向白鳶。
季夜又道:“白姑娘,《丹方錄》你一定也想起來了吧?替阿硯解咒的方法,你一定知道的!”
白鳶抿抿唇,欲言又止。
周硯的心微沉,“若是無解,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你能恢複記憶,對我來說已是最好的事情,我別無他求。”
白鳶道:“有解。”
季夜長舒一口氣,“有解不就行了,白姑娘,你剛才那模樣把我吓了一跳,我還以為阿硯沒救了呢。”
還是周硯了解白鳶,他看向白鳶,“是不是很難解?”
白鳶道:“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若要解咒,需用施咒之人的心頭血作引,再配上七種珍稀藥材。這七種藥材雖稀少,但只要有心找定能找到,只是……”
此時東方冥也過來了,接過話道:“若是普通人,自是容易,但施咒之人是蘇止,取他的心頭血,等于殺了他,可他無論是武功還是法術,都與師姐不相上下,沒準比師姐還厲害些。想殺他,并非易事。”
季夜道:“這有何難,我們率十萬大昭軍圍攻梵音山,把他圍個水洩不通,我就不信蘇止本領再大,還難插翅飛了不成?十萬兵馬不夠,便二十萬,再不行,放火燒山!”
東方冥哎了一聲,簡直恨鐵不成鋼,“季師兄,放火燒山容易,可咱們要的是蘇止的心頭血啊,這心頭血必須是活人的心頭血,你把他烤熟了有什麽用?加點蘸料給小王爺吃嗎?”
季夜咂咂舌,嗫嚅道:“那、那意思是得生擒蘇止?這有點難啊。”
“要不師姐剛才怎麽那樣說呢。”
“白姑娘,你有贏他的把握嗎?”
白鳶沉吟片刻,緩緩搖頭,“阿冥說得對,蘇止太強了,我與他交手,頂多打個平手,上回能傷他,完全是取巧。若是再交手,我并無贏他的把握,更何況要生擒他?”
季夜急道:“那怎麽辦?除了生擒蘇止取他心頭血,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如今離中秋節,只剩兩個月了。”
白鳶道:“你們還記得蘇止那截染血的袖子嗎?我當時一心傷他取走血袖子,過後卻忘記了當時的目的,如今我想起來了。這血雖不是心頭血,但若是和那七種藥材一起服下,能把原來的期限往後延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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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兒的失蹤,讓本就抱恙的天子更加雪上加霜,回到鎬京就倒下了,據說暈厥了整整一天一夜,把阖宮上下吓壞了。所有禦醫都束手無策,還是國師蘇止進宮替天子施針用藥,這才保住了一命。
可命雖然保住了,人卻是壞的。
幾名重臣前去探視,天子明明醒着,可是雙眼呆滞,表情木讷,口不能言,別說議事,便是喝水也困難。
“這可如何是好?”出了宣政殿,一名臣子憂心忡忡地道:“天子如今龍體欠佳,小殿下又不知所蹤,這一堆的爛攤子誰來收拾?誰來主持大局?”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前太子德才兼備天資聰穎,本是上佳的儲君人選,卻死于非命,好不容易再盼來一位儲君,原本再過幾日便是冊封大典,沒想到竟發生這種事,小太子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天子又……又這樣,這是天要亡我大周啊。”
此時柳丞相剛踏出殿門,重重咳了兩聲,“兩位慎言,什麽天亡大周,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是身為臣子能說的?”
兩位大臣的神色有點不自在,但仍是閉了嘴。
柳丞相鄙夷地看了兩人一眼,又道:“你們慌什麽?這些年來,朝中事務哪一項不是由皇後裁決吾等輔助施行?如今天子只是暫時龍體欠安,又不是……那什麽了,你們瞎操心什麽?以前是怎麽樣,往後還是怎麽樣。”
說罷,輕哼一聲,負着兩手大搖大擺走了。
那兩名大臣互看一眼,心照不宣,柳丞相話裏話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天下以前是柳家的,以後還是柳家的呗。縱有再多的不滿,兩人也不敢造次,無奈地撇撇嘴,也負手走了。
人都走了,寝殿裏只剩下皇後。
她坐在禦榻邊,溫柔地看向半躺着的天子,替他整理了一下身後的隐囊,好讓他靠得舒服點,又用帕子仔細擦了擦他嘴角,柔聲道:“陛下,您就安心休養吧,您和那娼妓生的野種,或許比您還短命,您就算傷心難過,也千萬要撐着,別那麽早死,臣妾每天都向佛祖祈願呢,願您能長命百歲。”
禦榻上的天子,兩眼怔怔望着斜上方的帳幔,毫無反應。
皇後嫌棄地瞥了一眼,緩緩移開視線,柳眉蹙起。
喜兒的失蹤,讓她很是惱火,她沒想到周炀會釜底抽薪,她扶持幼主登基臨朝稱制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
随着嗤的一聲輕笑,一名褒衣博帶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你知道你最美的模樣是什麽時候嗎?”
皇後沒好氣地道:“難道我不是任何時候都美豔無雙嗎?”
蘇止來到禦榻邊,在她身邊坐下,笑着道:“是,但你一本正經地說着戳人心窩子的惡毒話時,最讓我心動。”
皇後被這話逗笑了,可連日來的糟心事讓她煩不勝煩,那笑轉瞬即逝,“喜兒有消息了嗎?”
蘇止搖頭說沒有,派出去尋找的人一撥又一撥,皆無功而返,整個昭王府人去樓空,連一個下人也沒留下。
“看來周硯是一早就謀劃好了。”皇後的眉頭又凝了起來,“我只擔心那封密函若是落在他手裏,将來被他大作文章。還有,他把喜兒帶走,定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