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天子輕嘆一聲, “朕确實是個懦弱之人,小時候,先帝就時常誇獎你父親, 你的父親十歲就會騎馬馳騁,百步外能射中靶心,而朕……別說舞刀弄槍了,連騎馬都戰戰兢兢, 手無縛雞之力。先帝好幾次都想廢長立幼,要不是後來你父親堅持要娶你母親……咳咳……”
周硯的母親不是什麽名門之後, 只是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女。當年昭王因為堅持娶商賈之女為妻,惹得先帝不快, 成親後便即刻去了封邑大昭。
“見墨,你不知道, 朕有多羨慕你父親,朕從來不敢向先帝說一個不字……”
天子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以前的事,周硯只默默聽着, 并不說話。
又過片刻, 天子許是說累了,靠在榻上閉了閉眼,“朕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咳咳……見墨, 你今晚來見朕, 想必也是為了你兄長的事吧?”
周硯說是, 把蘇止一把火燒了大理寺的前因後果說了,并将一封密函呈上。為了不讓這封密函落入雲宮手中, 他和白鳶追了兩日,終于把密函截了下來, “李钊大人的密函在此,陛下請過目。”
天子擡起眼皮瞥了一眼,那封密函,還未開啓過,封口的戳印清晰可見,“放下吧。”
周硯問:“陛下不打算打開看看嗎?”
天子疲憊地一笑,許是覺得有點冷,将金絲衾褥往身上拉了拉,“見墨,喜兒的冊封大典就到了,朕如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有些事情,朕有心無力,你懂嗎?”
其實來之前,周硯就有想過,天子極有可能和之前一樣,再次選擇息事寧人。喜兒即将成為儲君,而天子病重,喜兒将來要登基,只有依靠皇後,天子不可能在此時去揭皇後的疤。
只是若不親口問一句,周硯到底不死心,“陛下,明知這衾褥表面光鮮,內裏已絮爛,您還要将它蓋在身上嗎?”
天子微怔,随即擺擺手,“朕累了,你走吧。”
周硯道了聲保重,轉身牽過白鳶往外走,白鳶小聲朝他道:“他病得好像很嚴重,要不要我替他看看?”
周硯回頭,隔着重重帳幔最後看了天子一眼,淡淡道:“不必,他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我們走吧。”
***
三日後,天子拖着病軀從洛陽起駕回鎬京。
皇後的事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蘇止火燒大理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他不得不管。只是這一日的天氣實在不咋樣,從早上開始天色便陰沉沉的,沒走多久還下起雨來。還好雨勢不大,且下一會停一會的,天子一心趕回鎬京,于是下令冒雨行進。
行至離長安還有十多裏處,忽然電閃雷鳴傾盆大雨。此時天色已完全入黑,儀駕隊伍不得不停下避雨。
“父王,天好黑,會不會有妖怪?我害怕。”
喜兒揭開車簾子的一角往外瞄,天穹黑壓壓的,嘩啦啦的雨柱子不停砸落,似乎天穹穿了個窟窿,無窮無盡的雨水自窟窿中傾瀉而出。
颠簸了一天,天子早已疲憊不堪,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耐着性子安慰道:“雷雨天就這樣,不用怕,有父王在。你累了便睡一會,等你睡醒了,就到鎬京了。”
喜兒無奈應了,才剛閉上眼,便聽到外頭一陣喧嘩,有人大聲喊護駕,他忙又睜開眼,“父王,是不是妖怪來了?”
“瞎說,世上哪有妖怪?”天子瞪了他一眼,敲敲車壁問:“外面發生何事?”
外頭侍從回禀:“陛下,有刺客!陛下勿驚,吾等誓死保護陛下。”
天子心頭跳了一下,略一思忖,喊道:“吳塵何在?進來說話。”
因喜兒與天子同乘,吳塵一直守在禦駕外,此時躬身進內,“臣在,請陛下吩咐。”
天子對吳塵道:“不管這些刺客是沖朕來的,還是沖喜兒來的,他都不宜與朕在一處了,你護着喜兒離開,先行回鎬京。”
道理很簡單,天子和儲君不能讓人一鍋端了。吳塵領命,抱着喜兒下了馬車。
臨別前,喜兒回頭望了一眼,天子正掀着車簾子,不舍地看着自己,喜兒沖天子揮了揮手,“父王,明日我們一起去喂小象吧。”
去洛陽之前,宮中苑囿的大象生了一頭小象,喜兒喜歡得不得了,在洛陽這些天一直記挂着。
天子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說好啊,“你明日可別貪睡,父王等你。”
喜兒此時并不知道,這是他與天子的最後一面,天子這滿臉疲态又和藹的一笑,從此深深印在他腦海裏。
吳塵領一隊侍衛離開天子儀駕往東跑,往東邊再走幾裏便是渭水。渡頭有船,只要上了船,他們便安全了。跑了沒多久他便确定了,今晚的刺客,是沖着喜兒來的。
刺客雖人數不多,但個個是高手,身穿黑衣騎着高頭大馬在後頭直追,很快便呈包抄之勢,将侍衛們一一砍下馬。
到了後來,只剩吳塵一人一騎。
所幸這會雨停了,他騎的是匹萬裏挑一的西域寶馬,還能支撐個一時半會。
喜兒從吳塵的鬥篷裏探出半個腦袋,仰頭問道:“吳伯,你累嗎?”
吳塵唬了一跳,忙道:“殿下,奴婢不累,你快躲好,抓穩了。”
喜兒應了,又乖乖把腦袋縮了回去。吳塵心裏長嘆,這個小殿下可真是個體人意的孩子,從來就沒把他當作下人。他是個閹人,自有記憶起便在宮裏,貴人們當他是奴才,作賤他,地位比他低的人當他是主子,畏懼他,只有喜兒當他是長輩。
他喜歡這種近乎親人般的感覺,低喃了一句,“殿下,老奴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會護你周全的。”
又跑了一段,身後傳來逐漸逼近的馬蹄聲,顯然刺客中也有千裏寶馬,他回頭望去,果然有一黑衣人追了上來,這黑衣人和其他刺客有些不一樣,身姿挺拔,黑衣銀腰帶,披風獵獵,腰間還懸挂着一柄銀劍。
這一看不打緊,一陣箭矢破空聲呼嘯而來,正是那黑衣人挽弓朝他射了一箭,他忙低頭避開。但黑衣人沒罷休,又連着發了幾箭,吳塵雖都躲開了,但馬卻受了驚,加之雨後的路本就坑窪不平,前蹄一歪,馬身傾倒,把兩人甩了出去。
吳塵抱着喜兒在泥濘中翻滾了幾下,顧不得身上的劇痛,爬起來把喜兒抗在肩上便跑。奈何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何況他還抱着喜兒。
眼看要被追上了,他不得已把喜兒放下,“小殿下,你盡管往前跑,別回頭,找個地方躲起來,老奴攔住他!”
喜兒早已吓得面無人色,被吳塵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他雖怕極了,但仍記得吳塵的話,看到前面路邊有個草垛子,正想鑽進去躲起來,忽然又有一名黑衣人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将他拎了起來。
“哈哈,小崽子,還想往哪裏逃?”
喜兒差點吓尿了,他認得這個人,他叫燕遲,是那個周炀的手下,反正都是壞人,“救……救命啊……”
燕遲看着兩腿亂蹬的喜兒,有點于心不忍,“小子,你別怨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要怪就怪天子不該接你回京吧。”
他把匕首擱在喜兒脖子上,正準備一刀結果了他,卻聽一聲厲斥,“放下他!”
随即脖子一涼,他詫異極了,想轉身看個究竟,然而身子已不聽使喚,軟軟地倒了下去。閉眼前的一瞬間,他看到了一黑一白兩個修長的身影。
“姐姐!姐夫!”喜兒也看到了兩人,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朝兩人飛奔過去。
“喜兒,你沒事吧?”白鳶仔細看了看喜兒,确定他并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天子和喜兒到了洛陽後,周炀便暗中調動人手潛伏在洛陽行宮周邊,而周炀的一舉一動,也被周硯看在眼中,他早就料到周炀會對喜兒下手。
“姐姐,吳伯呢?你們看到吳伯了嗎?”喜兒看到來的只有白鳶和周硯兩人,眼裏眼淚直打轉,“剛才有個騎馬的人朝他射箭,他是不是死了?我要回去找他……”
“你不能回去。”周硯對他道:“你不是想見你娘親嗎?我這就帶你去找她,然後我們一起回大昭,你娘親一直在等你。”
喜兒聽說可以見到娘親,很是高興,可是想到吳塵還不知生死,還是哭着道:“可是我不能扔下吳伯,那個黑衣人壞得很,我要回去救他……”
此時馬蹄雜沓,是季夜帶着人趕來了,周硯對白鳶道:“鳶兒,你帶喜兒先走,我和季夜回去找吳塵。将來喜兒在大昭,也需要吳塵的輔助。”
白鳶卻說不,“就算我們現在走了,周炀也不會就此罷休。我與他之間的舊賬,該清了。”
周硯不再堅持,把喜兒抱上自己的馬,一行人撥轉馬頭,沿着喜兒剛才的方向疾馳,果然很快遇到了吳塵。
若是單打獨鬥,吳塵未必輸給周炀,但周炀的手下很快追了過來,吳塵為了拖住周炀,硬是以一敵衆。周硯等人趕到時,他身上已無一完處,看到喜兒好好的坐在周硯馬上,大聲喊他吳伯,他強撐着的那口氣霎時一松,一頭栽地上了。
周硯躍馬揚鞭,高聲喊道:“逆賊周炀,鬥膽行刺天子和儲君,以下反上,殺無赦!”
雙方人馬一場激戰。
周炀自把那名小內侍送到大理寺,便一直謀劃着今日的刺殺,他就是要把鎬京攪個天翻地覆,眼看喜兒已無處可逃,沒想到周硯半途殺出來壞事,頓時惱羞成怒,大聲吩咐手下,“都給我殺了,一個不留!”
遠遠的,他看到周硯把喜兒護在懷中,當即策馬朝他奔去。
驀地,一道寒光自他耳邊掠過,他忙亂之下自馬上跌落,人還沒起身,寒光又致,他不得不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這才堪堪逃了一命。
待他狼狽地從地上起身,定眼一看,一黑衣女子就站在數丈開外,正朝他弓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