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梵音山。
天色将亮未亮, 大殿裏黑黢黢的。
這是東方策生前修煉之所——仰光殿,自他仙逝後便一直空置着,雖每日有人打掃, 但鮮少有人來此。殿中供奉着他的畫像,畫像前的長案上燃着長明燈,一燈如豆,發着羸弱的光。
白鳶盤膝坐在殿堂中央的青磚上, 定定看着正前方的畫像。畫像中的長者慈眉善目,也含笑看着她, 那熟悉的眉眼裏,似乎有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
白鳶不知自己這樣看了多久, 不知不覺中已淚流滿面。
直到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驀地回首,便見到周硯一襲白衣, 自殿外步入,一步步向她走來。
他來到她跟前,擡手輕撫她的臉, 小心翼翼将她臉上的淚水拭去, “你怎麽自己一個人跑來這兒?不是說好和我一起來找老頭子的藏酒嗎?”
白鳶一頭紮入周硯懷中,哭着道:“周硯,我好怕……你就那麽躺着,阿冥用盡方法你都醒不過來, 我只能看着你, 卻無能無力, 我握着你的手,那麽冰涼, 我好怕你就那麽睡着了,再也醒不過來……”
她怕極了, 她受不了看着周硯在自己面前就那麽死了,于是偷偷跑了上山。本想着來到梵音山,或許能想起點什麽,然而并沒有。“我在這兒呆了很久,這裏的一切好像都很熟悉,可我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周硯,怎麽辦?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周硯抱着她,輕拍她的背,“沒事的鳶兒,想不起來就罷了,我這不是沒死?別哭。”
白鳶的眼淚仍禁不住地流,兩手緊緊抱着周硯,“可是我……我好怕,這些天你一直睡着,我好怕你永遠醒不過來。周硯,我不要你死。”
“傻瓜,人總有一死。”周硯扳起她的臉,一邊輕拭她的眼淚一邊道:“鳶兒,我答應你,我會努力活着,但你也要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你別難過。”
“不,我答應不了……”白鳶把臉埋在他胸膛,哭着道:“我做不到,我的心又不是榆木做的,你要是死了我怎麽可以不難過……”
周硯抿了抿唇,輕嘆一聲,“那你答應我,別難過太久,好嗎?”
白鳶低低嗚咽,周硯又哄道:“你瞧,我這會不是好好的?我們還要回大昭成親呢,等喜兒的冊封大典一過我們就回去,你要開始準備嫁衣了。對了,來都來了,趁這會天還未亮,我們趕緊把老宮主的藏酒挖了,成親那晚,它就是我們的合卺酒……”
白鳶終于破涕為笑,這才想起問道:“你是怎麽來這兒的?整個梵音山都是雲宮的人。”
白鳶仗着自己輕功了得,能輕松避開守衛,東方策生前所在的這座山峰只有數名老仆人在照料,入夜後人影都沒一個。山上的一切都有種熟悉的感覺,她幾乎是憑着本能走到這裏的。
周硯揉了揉鼻子,得意地道:“以前老宮主可喜歡我了,得了好東西總會叫上我,又怕被人說他偏私,便讓我晚上來。每次他都讓靈鹿到男弟子的住處找我,由靈鹿偷偷帶我走小道,所以山上哪條小道近、哪條小道沒守衛,我最清楚不過。”
也正是那一回,明珠因為惱他說自己沒珊瑚好看,帶他下山時故意使壞,繞到綠芙湖邊便扔下他走了。他在湖邊見到了采池上水的東方月,這大概就是命定的緣分吧。
他牽過白鳶的手,“走,我們挖老頭子的寶貝去。”
月色溶溶,丹宸碧瓦與天相接,四野靜谧,唯有蟲鳴。
兩人牽着手在山間小道中穿行,須臾來到一石亭,石亭一角種了一株紫藤,茂盛的藤蘿沿着石柱一路往上攀爬,在亭子頂部厚厚蓋了一層,垂下一串串淡紫色的花。
“喏,這兒就是老頭子最喜歡呆的地方,他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能讓這紫藤四季開花不斷。”
亭子裏的擺設還保持着原樣,一個石頭打磨的棋盤,一個溫酒用的爐子,兩個蒲團,就連東方策生前常拿在手上把玩的佛珠仍擱在棋盤上。多少個晚上,兩人就在這兒對飲賞月,此情此景,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白鳶問:“他的藏酒莫非就在這兒?我們把他的酒偷走了,他泉下有知,怕是會生氣吧?”
周硯朝石亭一角指了指,“有一回他喝多了,曾告訴我他收東方月為徒時親手釀了一壇酒埋在這兒,取名月下紫,說是要留到東方月成親時再挖出來。所以,這酒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我們把酒帶回大昭等成親那天開封,也算是圓了他老人家的願了。依我猜測,他死之前應該告訴過你此事,只是你失憶了而已。”
那會東方月剛和周炀訂婚,周硯聽了心裏酸酸的,如今只是慶幸,這壇酒竟然留給他的。
兩人當即動手,須臾,果然挖出一壇酒來。
仿佛掘了寶藏,兩人興奮不已。白鳶本想打開封口先嘗幾口,被周硯阻止了。
“不嘗一下,也不知這酒壞了沒,若是壞了,我們辛苦背回大昭,豈不冤枉?”
“我反對,你就是嘴饞了。這可是我們的合卺酒,當然得留到成親那晚再喝。”
這邊兩人打着嘴仗,一道白色的身影幾個起躍,落在亭子外。一頭戴紗冠,褒衣博帶的年輕男子,含笑看着兩人。那溫婉的模樣,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兩人的好友。
“這人是誰?”白鳶側頭問周硯。
“蘇止。”周硯把酒壇子放下,站到白鳶身前。
“小王爺,別來無恙。”蘇止朝周硯微微颔首,随即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将周硯打量了一遍,“真是不容易啊,十五剛過,小王爺便拖着殘軀到此,毅力驚人。”
周硯冷聲道:“确實不容易,國師好手段,看到我還沒死,怕是要失望了。”
蘇止嗤地一笑,“小王爺胡說什麽呢,蘇某可從來沒想過要你死。”頓了頓,又懶懶地補了一句,“只是要你生不如死罷了。”
看到周硯的臉色變得鐵青,他的心情似乎很愉悅,“小王爺,你又何必和皇後過不去呢?你也看到了,天子根本不相信你,或者說,天子根本不敢相信你。你再怎麽折騰也于事無補,撼動不了皇後半分。既然如此,你何不安安分分,回大昭好好當你的王爺,只要你臣服于皇後,我可免你以後不再受每月一次的折磨。”
周硯冷笑,“要我臣服于那個惡毒婦人,我寧願死。蘇止,雲宮乃為輔助君主而創,歷代宮主都竭力為天子排憂解難,而你身為宮主,卻暗中相助皇後謀害天子,你配得起這宮主之位嗎?”
蘇止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我配不配得起這宮主之位,不勞你關心,你何不先問一下,周珩又配得起這君王之位嗎?皇後又如何?她比周珩強多了,她值得更好的,只要她想要的,我都會給她。”
對天子直呼其名,這人簡直狂妄之極,周硯懶得和他辯駁,只道:“殺我至親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定會把皇後和你的惡行公諸天下。”
蘇止也冷笑,“随你,反正你也沒多久可活,我就看看你還能蹦跶出什麽來。”他微微側頭看向周硯身後,“月師妹,許久不見,聽說你失憶了?”
白鳶從周硯身後站了出來,直勾勾看着蘇止,“在周硯身上下毒的就是你?”
蘇止挑了挑眉,“天地良心,我可從來沒在他身上下過毒。”
他本來只是調侃,沒想到白鳶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不像是毒,也不像蠱,是咒。”
蘇止的臉色微微一變,笑意隐去,“你沒失憶?”
白鳶面無表情,只是看着蘇止,直到蘇止臉上現出不耐煩之色。
蘇止道:“我就知道,你根本沒失憶,是周炀那小子傻,竟被騙了……”
話音未落,一陣勁風襲來,白鳶的劍已到了面前。蘇止暗驚,往後一掠堪堪避開。
白鳶的身影如鬼魅般繞着蘇止連刺數劍,“把解咒的方法說出來。”
蘇止冷笑,“我若偏不說呢?”
整個雲宮上下,蘇止最忌諱的便是這個師妹,她年紀雖比自己小,但天賦極高,是年輕一輩中唯一能與自己匹敵的人。
說話間,兩人已一來一回過了數招。
不遠處響起動靜,數十名雲宮弟子正往山頂石亭這邊趕來,周硯生怕白鳶分心,忙解下腰間麒麟簫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