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昏睡的日子裏, 她腦中不停湧現各種場景和人,她夢到自己去擎劍峰找師父東方策,但東方策不在, 她正打算離開,明珠咬着她的裙角,将她帶到後山。紫藤花架下,東方策正和一男子下棋, 她遠遠望過去,那男子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 正凝眉看着棋盤,腰間懸着一根黑色的蕭。
即便是在夢中, 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陣悸動,她想朝他奔過去, 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她朝他伸出手,可自己的手卻在光影之中漸漸消失……那一刻, 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綁在那個人的身上。
白鳶此時注意到, 周硯眼眶深陷,眼底泛青,看着很是憔悴,她心疼地道:“這段日子, 你一定很操勞吧?”
周硯輕聲道:“只要你能醒過來, 我再操勞也不打緊。鳶兒, 這回你可真是把我吓壞了。”
白鳶看着他,雙眸漸漸氤氲, 周硯吃了一驚,緊張地問:“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白鳶搖了搖頭, “我醒過來之前,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動不了,我覺得我快死了,那一刻,我心裏最不舍的,便是那個叫周硯的人……”
那一刻,她很絕望,很不甘,不停呼喚着周硯的名字,一着急,醒了。睜眼便見到周硯伏在床邊睡着了,她的心一下便踏實了,仿佛一片無根的浮萍,終于找到了歸宿。
周硯心裏一片柔軟,笑着道:“你知道的,只要我在一天,我都會在你身邊。”
白鳶嗯了一聲,鼻子酸酸的,将腦袋埋在他前襟,“周硯,我喜歡你。”
周硯懵了一下,随即心跳如雷,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擡手輕輕将她圈入懷中,“鳶兒,我……我也喜歡你,一直喜歡你,很久以前就喜歡了。”
白鳶吸了吸鼻子,嗡聲道:“很久以前,是什麽時候啊?”
周硯赧然道:“就是……很久以前,在你還不知道有我這個人的時候。”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匣子,小心翼翼打開,“你之前猜對了,我在綠芙池邊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偷偷喜歡你了。”
小匣子裏,是一只用象牙雕刻的豆莢小船,船上坐着一女子,正彎起玉臂替自己簪荷花。
白鳶訝然道:“咦?這象牙雕刻不是被我落在水裏了?怎麽會在這兒?”
她明明記得那次她與周炀同時掉落江中,她藏在懷中的雕刻也落水了,她為此心疼了很久。
周硯嗯了一聲,“這是我重新刻的。”
白鳶有點難以置信,“重新刻的?你不說我都看不出來呢,真漂亮。”
周硯有點小得意,“我的手藝自然是一流的。”
白鳶昏迷的這段日子,周硯特意尋了塊上等的象牙,每日守在床邊時便拿出來打磨一翻,想着等她醒來後送給她,如果将來他死了,這東西就當一個留念。大概冥冥中自有天意,這雕刻剛剛完成,她便醒了。
“那段日子,我每日一早溜到綠芙池邊,只為遠遠看你一眼。你撐船采荷的模樣,早已刻在我腦中,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所以這個雕刻,無論要我刻多少遍,都會一模一樣。不過,這次我希望你別再弄丢了。”
畢竟,要是再丢了,他已經沒時間替她再刻一個了。
白鳶接過雕刻,珍而重之地攏在掌心裏,有種失而複得的慶幸,“周硯,這回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她靠在周硯懷中,又道:“我想回大昭了,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去。”
周硯道:“快了,再過一旬,等喜兒的冊封大典一過我們就回去。”
白鳶說好,伸手環住他的腰,又問:“一回去我們就成親嗎?”
周硯微怔,心裏既甜蜜又苦澀,“鳶兒,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可我是将死之人,我唯獨不能做的,便是許是你一個将來。明知我活不久,你還願意嫁給我嗎?”頓了頓,又道:“你若是只想要我的家財,其實……不成親也可以的。我已經給季長史修書,我名下所有的家財都留給你,梅花塢那座宅子也留給你,那宅子雖偏遠了些,但整個林子都布了陣,宅子裏頭也機關重重,等閑人進不去,宅裏的仆人都是家奴,信得過,你若是怕一個人在那兒無聊,可把芸娘接去那兒同住,多個人也好照應……”
他絮絮說着,白鳶早已淚流滿面,把臉埋在他胸口,“那些我通通不要了,我只要你!周硯,我只要你!”
周硯輕輕攬住她的肩,“可我只剩下三個月可活,我死了你會傷心難過,會孤獨絕望。你不該過這樣的日子,我只願你無牽無挂,來去灑脫。”
白鳶吸了吸鼻子,罵道:“周硯,你這個傻子!就算我們不成親,難道你死了,我就不會傷心難過了嗎?我只喜歡你一個,如果你死了,我的心也容不下其它人,我照樣會孤獨絕望的。周硯,正是因為你日子不多了,我們更應該珍惜餘下的日子。你不願看到我傷心難過,卻願意讓我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嗎?”
周硯愣住,心頭如有暖流淌過,“鳶兒,你說得對,人生太苦短,遺憾已太多,我們不要再有遺憾。鳶兒,你願意嫁給我嗎?”
白鳶破涕為笑,“我願意的。”
周硯也笑了,“鳶兒,謝謝你。此生能遇上你,是我之幸。”
她的臉近在咫尺,帶着點病态的柔弱,長睫輕垂,我見猶憐,周硯心念微動,朝她臉頰輕輕一吻。白鳶的雙頰頓時染上紅暈,忽然啊了一聲,伸手将他推開。
周硯還以為自己的舉動太輕浮惹她不快了,正不知所措,卻見白鳶雙手掩面懊惱道:“哎呀,我昏睡了這麽久,現在的模樣一定很醜,你快出去。”
周硯忍不住笑出聲來,輕輕拿開她的手,替她擦去殘留在臉上的淚水,“一點都不醜,鳶兒最美了。不信,你問問芸娘。”
白鳶詫異道:“芸娘?她來了?”
周硯笑着說是,“不但芸娘,還有冥師弟,這回你能醒過來,多虧了冥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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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東方冥不斷調整藥方替白鳶清理體內餘毒,芸娘照料白鳶的起居飲食,白鳶的身體很快恢複如初。
衛如初的鎮海樓鎬京分店五月初已開張,早前便送了帖子過來,白鳶醒後的幾日,每日粥水參湯,早就苦不堪言,這日總算央得周硯帶她到鎮海樓解饞。
季夜試探了幾次,見白鳶依然想不起《丹方錄》,頗為失望。
“冥師弟,你醫術精湛,就沒有辦法醫好你師姐的腦子?”
東方冥白了他一眼,“我師姐的腦子又不是壞了,她只是暫時不記得以前的事,沒法治。”
周硯笑着道:“冥師弟,別顧着看書,既然出來了就把書放下吧。”
這些天東方冥一心想替周硯解毒,沒日沒夜地翻書查典籍,今天周硯特意把他拉出來,就是想讓他輕松一下。
“哦……”東方冥雖然應了,眼睛卻沒離開手中的書,一邊吃一邊道:“咦,你們瞧這個病例,書中說這個樵夫在山上發現一座古墓,一時貪心去盜古墓裏的陪葬品,結果被墓裏的毒蟲鑽到身體裏,失去知覺卧床數月,變成一具幹屍,家人以為沒救了,因為沒錢買棺材,卷了張席子草草埋到山上。結果……你們猜怎麽着?”
季夜嗤地一笑,“還能怎麽着,長滿蛆蟲發臭了呗。”
東方冥不滿地白了季夜一眼,“季師兄,我總算知道你為啥至今還單身了,你這人一點情趣也沒有。”
季夜呵地道:“我不娶妻,只是因為我還不想成親,在大召想嫁我的女子多了去了。你接着說啊,那個樵夫怎麽樣了?詐屍了?還是屍體上長了一朵靈芝出來?”
東方冥沒理他,轉而問白鳶,“師姐,你猜?”
白鳶道:“既然你這麽問,一定是起死回生了。”
“瞧瞧,還是師姐聰明。”東方冥塞了塊肉到嘴裏,含糊不清地道:“書上說,過了兩日,這個樵夫竟然自己扒開身上的土,回家了。據他說,自己被埋時,神志清醒,只是苦于動彈不得,被埋後,他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要窒息而亡了,後來不知怎的,竟然恢複了知覺……”
“這麽神奇。”季夜抿了口酒,不懷好意地道:“我怎麽覺得阿硯中的毒也和這個樵夫一樣?要不……我們把他活埋幾天,沒準能成?”
周硯罵了他一句,“去你的,老想馊主意。”
“我只是覺得這個例子很特別,說出來讓你們聽一下罷了。”東方冥撓着腦袋呵呵兩聲,其實他沒好意思說,剛才他真的有這個想法。
白鳶忽然道:“或許是他體內的毒蟲以為他死了,自己跑了。”
東方冥咦了一聲,追問道:“師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那毒蟲難道還有想法?只喜歡藏在活人身上?”
白鳶剛才只是腦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她一時也分辨不清這個念頭是忽然想到的,還是她記憶裏的,這會聽東方冥問,她蹙着眉頭細想,只覺腦殼隐隐作痛。
“鳶兒,別想了,別勉強自己。”見她神色痛苦,周硯忙打斷她,替她斟了杯酒,“鎮海樓這酒,不比若下春差,你嘗嘗。”
白鳶接過,輕輕呷了一口,“果然是好酒。”
季夜看向周硯,欲言又止。周硯知他心裏擔憂,只道:“若天意如此,我認了。”
季夜默默紅了眼,別過臉悶聲灌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