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一把鎮紙用的梨木尺被摔飛, 恰好撞到案上的一只戥子,那是東方冥用來秤藥的戥子,戥子的秤杆又被彈了起來, 落在周硯面前。
“阿硯,你別沖動,蘇止根本不會承認是他命人暗算白姑娘的,你去求他, 他只會偷着樂……”季夜緊緊拽着周硯,生怕他一時沖動跑去梵音山, 卻見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盯着那根秤杆,神色怔忡, “阿硯,你怎麽了?你別吓我……”
別不是魔怔了。
“放血。”
須臾, 周硯沒頭沒腦地冒出兩個字來。
“什麽?放……放血?”季夜心道不好,他果然魔怔了,“阿硯, 你怎麽了?”
“我想到了……”周硯拿過那秤杆, 又把秤盤挂好,可是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好一會才把戥子弄好,“我想到了……”
“阿硯, 你想到什麽了?你別吓我。”
周硯的神色有點激動, “我想到一個方法, 或許可行。”
東方冥忙問:“小王爺,你說的方法是……放血?”
“沒錯, 放血。”
見兩人神情愕然,周硯又道:“人的身體, 靠血肉滋養,平時若是我們受傷流血,只要養上一段時間,失了的血會再生,受傷的人會漸漸恢複如初。冥師弟之前不是說鳶兒的血特殊嗎?她身體裏的毒如今被壓制,互相抗衡着,誰也奈何不了誰,可若是這種平衡被打破呢?放血可以減少蛇毒在血液中的含量,只要鳶兒的血再生,就可以抑制蛇毒。”
季夜道:“可是,平衡一旦被打破,也有可能被反噬啊。白姑娘已昏迷了這麽多天,身體本就虛弱,若是再放血,萬一壓制不住蛇毒,反倒被蛇毒壓制,豈不危險?”
周硯一時沉默,看向東方冥。
東方冥拿過周硯手中的戥子,手指往秤盤上一壓,怔怔看着秤盤往一邊傾斜,須臾,兩眼有了神采,“放血……對呀!我怎麽沒想到放血?小王爺,還是你厲害!”
他一門心思只想着研制出解藥來解毒,局限了思路,把自己帶死胡同裏了,此時聽了周硯的話,豁然開朗,可是很快他又猶豫起來,“不過季師兄也說得對,這個法子雖然可行,可風險也大啊。要麽生,要麽死,一半一半的機會。”
屋裏一時靜默無聲。
只有一半的生機,誰也不敢擅作主張。
良久,周硯啞着嗓音道:“一直拖下去必死無疑,放手一搏,至少有一線生機。若蒼天有眼,定不會讓她死。”
事不宜遲,越早治療,白鳶醒過來的機會就越大,東方冥不再猶豫,但如何拿捏放血的量卻是不易。他分別在白鳶的兩處要穴割開一個創口,一開始,流出來的血呈暗黑色,到後來,血色漸漸正常。
一通忙乎,包紮好傷口後,東方冥渾身被汗水濕透,一下攤坐在床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師父,您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師姐逢兇化吉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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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亮的時候,芸娘端着煎好的藥進來,周硯仍守在床邊。
昨晚芸娘就勸周硯去歇息,她守着就行,可周硯執意留下,芸娘知道他怕什麽,“冥師弟也說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上天執意不留人,也是沒法子的事。小王爺,你不要太過自責。”
放過血,白鳶的臉色更白了,雙唇也沒了血色,呼吸微弱,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破碎的白瓷。
周硯腦中一再浮現她出事當晚的情景,她笑得那樣的開心,起勁地鼓掌,像個孩子。她一邊笑着,一邊回過頭來對他道:周硯,我喜歡這裏,明晚我們再來好嗎?
可此時她安靜地躺着,似乎世間一切喧嚣再與她無關。他多麽希望她可以醒過來,再說一次這樣的話,無論她想去哪,他都會帶她去。
他拿起她的手,輕輕攏在自己手心裏,嘴角彎了彎,“她會醒的,我知道。”
芸娘眼圈微微一紅,“對,一定會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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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每日,東方冥替白鳶施針用藥,按他的說法,如果頭三天能熬得過去,則說明這個法子湊效。衆人心驚膽戰地守了三天,白鳶蒼白如紙的臉,逐漸有了點血色。
東方冥長籲一口氣,“好險,師姐總算從鬼門關回來了。”
芸娘問:“那她還要多久才能醒過來?”
東方冥也沒把握,只道:“不好說,畢竟以前也沒有這樣的例子,但師姐身體底子好,我估計再過幾天應該能醒。”
大家聽了,總算放下心來。
天氣漸暖,庭院裏的石榴、海棠開得燦爛,季夜見周硯連日來都沒好好歇息、吃飯,于是讓人在院中最大的海棠樹下擺了食案和胡床,把周硯和東方冥叫了過來。
周硯原本不樂意,季夜安慰道:“放心,白姑娘有芸娘子看着,不會有事的。冥師弟為白姑娘的事辛苦了幾天,你還沒好好答謝人家呢。”
三人落座後,周硯親自替東方冥斟酒,“冥師弟,這次若非有你,鳶兒難逃一劫,我敬你一杯。”
東方冥不敢多喝,只輕輕抿了一口,“小王爺不必謝我,方法是你想出來的,該我謝你才對,再說,她是我師姐,她有事我自當盡力。就是……呃……我之前說來投奔你,可是說真的。你瞧,我連明珠和珊瑚都一起帶來了,成還是不成,小王爺你給句準話吧。”
季夜打趣道:“好小子,你這是夾恩圖報啊。”
東方冥小臉一紅,“季師兄你別笑話我,我是說真的,蘇止當了掌門後,我和師姐日子本就不好過,尤其師姐失蹤後,我在雲宮就像個孤兒,處處被孤立,我早就不想再呆在梵音山了。”
周硯笑了笑,“你若是不嫌棄,我自是歡迎。我還會在鎬京留一段時間,等冊立太子的大典過後再回大昭,到時你可與我們一起走。只是,我如今自身難保,也不知還能活多久,你如果跟我走了,蘇止定會将你除名,以後你再想回雲宮怕是不容易。”
東方冥呸了一聲,“如今的雲宮早不是當年的雲宮了,烏煙瘴氣,唯皇後之命是從。何況他們竟然這樣對師姐,若是師父還在,怎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我只恨自己沒本事,她出事時幫不了她。總之,雲宮我是再不會回去的了,以後師姐在哪我就在哪。”
“那好,我可保證,就算我不在了,只要你們在大昭,定有容身之處。”
東方冥這幾日已聽季夜詳細說了周硯的事,“小王爺,你別灰心,我把雲宮的醫書全部帶出來了,就算把書翻爛,我也要找出解毒的方法。将來你和師姐,一定會和和美美的。”
周硯抿唇一笑,他早就不指望自己能平安無事,他只希望在他死前,把籌謀的事完成。
季夜忽然想起一事,“冥師弟,我有一事不明白。你在醫術上頗有天賦,為何當年老宮主把《丹方錄》傳給你師姐,而不是你?你師姐又為何要把《丹方錄》燒掉?”
東方冥兩眼登得圓圓的,似乎心有餘悸,“《丹方錄》雖是奇書,卻更是個燙手山芋,我可沒那個本事要。師姐若是可以選,估計也不想要。”
季夜奇道:“為何這麽說?”
東方冥嘆了口氣,解釋道:“《丹方錄》由雲宮開山師祖手錄,裏面記載了上古以來各種秘術,從救命的靈丹、害人的巫術,到長生之術應有盡有。師祖擔心此書的內容一旦洩露,天下人追而逐之,故留下訓示,此書只傳宮主一人,不得外洩。雖然如此,但幾代下來,長老們之間為了此書還是免不了各種争奪內鬥,每一代都有人因此被逐出雲宮或喪命。到了我師父這一代,你們也知道的,我師父生性散漫,從不懂勾心鬥角那一套。”
“外人只知道師父只有我和師姐兩個嫡傳弟子,其實不是,二十多年前,我們還有一位師兄。這位師兄天資聰穎為人正直,師父決定把宮主之位和《丹方錄》傳給他。有一年師父煉丹時出了意外,卧床不起,眼看着快不行了,當時這位師兄正在外游歷,聽聞消息匆忙趕回梵音山,卻在路上出意外死了。我那幾位師叔趁機逼我師父另立繼任者,并把《丹方錄》交出來。沒想到師父命硬,沒多久後痊愈了,幾位師叔這才作罷。後來師父暗中調查,雖然沒證據,但我這位師兄的死,與二師叔極有關系。又過了幾年,師父才選中師姐和我,收為關門弟子。”
周硯和季夜雖然曾在雲宮修習過,但他們這種身份只是外門弟子,對于雲宮內部這種辛秘事是不知道的。沒想到雲宮表面看着一派光風霁月,關起門來卻另一番模樣。
只聽東方冥又道:“前幾年我師父想把宮主之位傳給師姐,幾位師叔極力反對。一會說她太年輕,一會又說歷來沒有女宮主的先例,非要師父另擇人選。雖然他們所說都有道理,但其實他們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得到《丹方錄》。後來師姐和周炀訂了婚,那幾位師叔的理由更充分了,師父也不忍心拆散師姐的姻緣,只得妥協立蘇止為繼任者,但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硬是把《丹方錄》傳了給師姐。”
周硯道:“他這麽做,是因為早就看出你二師叔和蘇止心術不正,這才堅持把《丹方錄》傳給你師姐,只是這樣一來,你師姐的日子就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