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四月初一, 河陰。
才抵達河陰,衆人便感覺這裏氣氛不太對。本該開門做生意的商鋪,有半數關着門, 路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似乎都不願在路上多作停留,那些挑擔子走街竄巷的小販也不多, 與幾日前汴州的熱鬧繁華景象大相徑庭。
衛家的趙掌事道:“奇怪了,去年年底我還來過河陰采購了一批瓷器, 那會整個河陰還熱鬧得很,如今這是怎麽回事?怎麽蕭條了這麽多?”
由于街上人少, 他們這一行人若是結伴而走,實在太過礙眼, 為了不引人注意,衆人分了兩撥前往客棧。客棧叫福至,趙掌事每次來河陰都住這裏, 和掌櫃也算是熟人了。
傍晚時分, 趙掌事告訴衆人他從掌櫃那兒打聽到的消息,原來河陰變成如今這光景,不過是這幾日的事,一切要從三天前一隊黑甲侍衛進城後說起。
這隊黑甲侍衛的首領正是臨川王世子周炀, 也不知怎麽回事, 周炀的人一進城, 便大肆搜尋城中五六歲的男童,只要一發現, 不管男童家中是做什麽的,一律帶走。短短三日, 河陰有上百名男童被捉走。一時城中人心惶惶,所有家中有小男童的都生怕孩子被捉走,生意不做了、田也不種了,一家人寸步不離守着孩子。
“怪不得外面的人這麽少,還有沒有王法了?”季夜氣憤過後又奇道:“可是那夥人捉走這些男童做什麽?”
這也正是大家疑惑的,趙掌事又道:“沒人知道。那夥人只管捉人,也不告知緣由,據說把人捉了後都關在汴州衙署,倒是管吃管喝,并不曾惡待。可憐見的,都是幾歲大的小人兒,個個懵懂無知,忽然離了父母被關到衙署,心裏不知多害怕。掌櫃說,這兩日的衙署哭聲震天,孩子在裏面哭,家人在外面哭,真是造孽啊……”
“這麽奇怪?把男童捉了後只關着?周炀這禍害到底想做啥?”季夜忽然嘶地一聲抽了口涼氣,“該不會是男童的人數還未湊齊,所以暫時好吃好住地供着?等他要的男童人數湊齊了,比方說三百個,就……”
季夜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衛如初吓得臉都白了,忙說了幾聲罪過罪過。
趙掌事又嘆着氣道:“如今城中流言滿天飛,都說這夥人捉走這麽多男童,是為了提取童子血煉丹。這兩日不少家中有小孩的人家,出各種花招想帶小孩逃出城,有假扮成女童的、有藏貨物裏的、有藏在宰了的豬牛羊肚子裏的,連藏在糞車裏的也有,可守城的署吏個個火眼金晶,怎麽藏都給你找出來。”
季夜道:“周炀向來是皇後的狗腿子,莫非是皇後要煉丹?想永保青春?阿硯,世上真有人用童子血煉丹嗎?煉的什麽丹?”
周硯道:“我在雲宮時曾聽說過,不外乎用于延緩衰老、駐顏之類的邪術,但一般來說只需八十一名童子就夠了。”周硯說着皺了皺眉,“如今衙署已關了上百名童子,周炀的人還在捉人,這說明他捉這些小孩的目的不是為了煉丹。”
不管周炀是出于什麽目的,都和他們無關,周硯只想盡快趕到鎬京。當晚衆人用過飯便早早歇下,打算第二日一早離開河陰。從河陰到鎬京,走的陸路,趙掌事昨天已準備好了馬車、數匹駿馬,若是路上順利,五天便可抵達鎬京。
然而事情并不順利,意外發生在衆人出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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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趙掌事所說,守城的署吏個個火眼金睛,對出城的人員和貨物盤查得特別仔細,導致出城的隊伍排起了長龍。周硯等人用的是衛家的過所,上面清清楚楚列明了随行物品和人員,加之那些署吏的精力都放在找男童上,所以衆人并不擔心。
等得久了,隊伍裏的人不免開始有怨言。
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攙着一名體态豐腴、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婦擠到隊伍前頭,對其中一名年輕的署吏拱手道:“大人,小人的夫人已八個月身孕,這都等了半個時辰了,再等下去,怕她身子受不了,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先行出城?”他一邊說,一邊遞上過所,過所上夾着一張銀票,“我們是兩日前從汴州過來探親的,今日要回汴州。”
那名署吏手掌一翻便不動聲色地把銀票藏了起來,打開過所看了一眼,“……家仆孫五,年六十,牛車一輛……孫五和你家的牛車呢?”
商人忙朝後頭招了招手,示意孫五駕車上前,“在後頭呢,來了來了,有勞大人了。”
只見一名面容枯瘦、背部微駝的老人駕着牛車從後面越過周硯等人,緩緩來到隊伍前頭。那署吏雖收了好處,但并不敷衍了事,仔細将牛車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遍,這才在過所上蓋章放行。
“慢着”。
就在商人打算扶孕婦上車之際,另一名年紀稍大的署吏忽然将人攔下,應是個小頭目,兩眼不停在那孕婦身上打量,“你家夫人這是幾個月身孕了?”
那孕婦頓時滿臉通紅,用寬闊的袖子半遮着肚子,商人忙回道:“已足八月了。”
老署吏啧地一聲,“我看不止吧,這肚子大得都裝得下一頭豬崽了。”
商人面色有點難看,“大人說笑了,我家夫人只是長得胖罷了,她本就體胖,有孕後胃口又好,連大夫都說看着像十個月的身孕。”
方才收了人家好處的年輕署吏也幫着回話,“頭兒,我方才仔細搜過了,車上除了一些衣物和吃的,什麽也沒有。”
老署吏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毛都沒出齊,懂個球!站一邊去。”他說罷朝另一個方向招了招手,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使立即走了過來。
因最近嚴查出城的男童,各城門都配了一名女使,專門檢查女童,以防男童假扮成女童混出城。
那胖孕婦一見女使上前,面露驚慌,蹬蹬退後兩步,後腰撞到牛車上,頓時捂着肚子喊疼。那女使可不管那麽多,伸手要摸孕婦的肚子,商人兩手護着孕婦,不讓人靠近,一時推搡起來。排隊的百姓早就不滿官府的行徑,頓時起哄,“什麽世道啊,連孕婦都不讓出城,這不是故意為難人家嗎?還有沒有王法了?”
推搡間,一個包裹忽然自孕婦裙底掉了出來,孕婦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霎時扁了下去。
四周忽然安靜了。
直到那個包裹動了動,忽然冒出一個小腦袋來,竟是一名五六歲的小男童。小男童猛然見周圍這麽多人看着自己,吓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原來又是個想逃出城的男童,老署吏嘀咕一聲我就說嘛,立即下令“捉住他”。
數名署吏上前就要捉人,商人和胖婦人一邊阻攔一邊大聲叫喊:“不許捉我孩兒!我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憑什麽捉我孩兒?官府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還有沒有天理了?”
周圍的百姓也跟着起哄阻撓,場面一時變得混亂起來。
離得最近的衛如初,瞪眼指着地上的小孩,“嘻……嘻……嘻……”
季夜扯扯嘴角,“衛公子,如此慘無人道的事,有何好笑的?”
“不、不是啊……”衛公子漲紅了臉,激動地朝馬車裏的白鳶道:“喜、喜、喜……喜兒,白姑娘,是喜兒!”
白鳶嘩地拉開簾子,不遠處坐在地上哇哇直哭的小孩,果然是喜兒。
混亂間,方才那名駕牛車的老者,抱起喜兒縱身一躍,跳上路旁的屋頂,幾個起躍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鳶大吃一驚,也躍上屋頂追了過去。
這忽如其來的變故,讓周硯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待回過神來,周硯對季夜和衛如初道:“看來今日不能出城了,你們先回客棧,我過去看看。”
那老者看似老态龍鐘,身手卻極敏捷,抱着喜兒在屋頂疾馳,如入無人之境,漸漸遠離鬧市來到一偏僻小巷子。才落地,一道黑影如影而至。
“把他放下!”
老者吃了一驚,他向來對自己的身手極自負,可剛才一路疾馳,他竟沒發覺有人跟着。待看清來人,老者更是大為震驚,“你、你……你是……聖女?”
這老者的聲音又細又尖,似掐着嗓子說話,白鳶皺了皺紋,“你認識我?”
“姐姐!”此時老者懷中的喜兒也看到白鳶了,大聲叫道:“吳伯,她是我姐姐!快放我下來……”
老者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小主子,她怎麽會是你姐姐?你認錯人了吧?”
“她就是我姐姐,我怎麽會弄錯?快放我下來!”
雖然喜兒這麽說,但老者并不敢放他下來,只對白鳶道:“老奴吳塵,見過聖女。不知聖女為何在此?你不是在雲宮養病嗎?”
白鳶見這個叫吳塵的人對喜兒并無惡意,反倒像是在保護他,還稱他為小主子,倒也不着急動手,反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喜兒會與你在一起?”
吳塵怔了怔,“聖女不認得老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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