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衛兄不必多禮。”
自己從周炀眼皮子底下跑了, 不用想也知周炀這會有多氣惱,必定晝夜不分地四處搜尋他,沒準很快就會找過來, 周硯不想連累衛如初,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将自己的身份如實相告,但隐瞞了皇後施咒術謀害天子一事,只說他的兄長被皇後陷害而死, 昭王夫婦前去讨公道,也被皇後的人下黑手丢了性命, 他隐瞞身份秘密到鎬京,正是為了替家人報仇。
“臨川王世子周炀奉皇後之命追殺我, 是以這一路都風險重重,我這幾日發病, 身子虛弱,不得已留在船上,待船到了汴州我們便自行離去。周炀的人如果找來了, 你盡管推脫說不認識我們, 也千萬別承認這船載過我們,只是這段日子,還得請衛公子多擔待一二。”
衛如初這才知道,原來老昭王一家竟遭遇如此不公, “怪不得小王爺一直躲着, 大昭的百姓都道小王爺失蹤了, 都盼着小王爺平安回大昭呢。昭王在世時,仁愛厚德廣施仁政, 是大昭百姓的再生父母。我父親也常對我們這些後輩提起,當年全靠昭王的淵謀遠略, 衛家才能順風順水積攢財富。小王爺,在下也是大昭子民,雖一介布衣,但也知道忠義二字,昭王和太子含冤而死,我等豈能袖手旁觀。再說,白姑娘是衛家的救命恩人,小王爺既是白姑娘的未婚夫,我斷無不幫之理,但凡小王爺有用到在下之處,盡管差遣,衛某決無二話。”
周硯沒想到衛如初一個生意人能有這番見解和膽識,心裏頗是感慨。三人于是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行程,最後接受衛如初的建議,抵達汴州後,假扮成衛家的人随衛如初繼續前往鎬京。
衛如初誠惶誠恐地走了後,屋裏又剩了周硯和季夜兩人。
季夜笑着道:“這小子,倒是個拎得清的人,難怪衛家家主放心把生意交給他。話又說回來,這幾年局勢穩定,邊疆太平久無戰事,你瞧,衛家都敢把鎮海樓都開到鎬京去了。”
周硯忽然想起那天周炀的話來——你以為天子又會比皇後做得更好嗎?
先帝在位的最後幾年,與北方蠻夷連續打了十年仗,耗費了巨大的國力,當今天子剛登基那會,其實是接了個爛攤子。偏偏天子性情優柔,喜歡寄情山水、琴棋書畫,在治國之道上并無天賦,也沒有什麽雄心壯志,是以剛登基那幾年,時常焦頭爛額苦惱不堪。
“幾年前他曾微服到大昭游玩了一個多月,有一回他喝多了幾杯,對我父王說,要不是當初他占了嫡長兩字,他根本不想當這個天子,還說他很羨慕我父王,偏居一隅,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做自己想做的事。”
季夜不以為然,“他是喝多了才這麽說的吧,睥睨天下受八方朝拜,誰會不願意?他若真的不留戀這至尊之位,早幾年立你兄長為皇太子時,大可以把皇位禪讓于他,何至于讓皇後一手遮天。”又閑聊了片刻,見周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頻頻朝門口看,便道:“別看了,除了剛把你接上船那晚,你昏睡這幾天,她一次都沒來看過你。”
周硯抿抿唇,“我只是餓了,想看看小滿怎麽還不送吃的來,你道我看什麽?”
季夜嗤了一聲,“在我面前有什麽好裝的。得,我去看看小滿為何這麽久,別把你餓壞了。”
季夜才出房,便迎上正要進門的白鳶,“喲,白姑娘你可來了,阿硯都醒了老半天了,連衛如初都來探望過了,你怎麽才來?別怪我不提醒你,對男人這麽不緊不慢的,你是得不到他的心的。”
白鳶眼皮都沒擡一下,“我要他的心做什麽?我只要他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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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夜:……
季夜一噎,無從反駁,“你們聊,告辭。”
周硯在裏頭聽得真切,無奈地嘆息一聲。
白鳶進來坐下,周硯在榻上向她欠了欠身,“鳶兒,那晚多謝你了。”
白鳶道:“不必謝我,我也沒做什麽。”
周硯心裏很清楚,小滿那個榆木腦袋,是想不出把螢火蟲綁在風筝上給他指示方位這種主意的,“那就謝謝你救了阿夜。”
白鳶看他一眼,“你這人真是,季夜明明是你自己施計救的,我不過是搭了把手,非要謝我做什麽?”
周硯笑了笑,不再多言。垂眸間,只覺手腕一涼,白鳶已拿起他的手放在案上,手指搭上他的脈搏,他的心咚地一跳,為免她看出端倪,忙把手抽走,“不必了,反正也就那樣。”
白鳶以為他心裏認定已無希望,也不勉強,“這次你毒發時我不在,所以我還是不能斷定你到底是不是中毒。我這三天都在房中打坐冥想,試着能不能記起一些以前的事和那《丹方錄》的內容。”
周硯聽了,心裏一陣竊喜,原來她這三日沒來看他,不是不關心,相反,她是在努力嘗試幫他。
白鳶輕嘆一聲後又道:“不過可惜得很,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結果如何對周硯來說已不重要了,他歡喜的是她願意為他做些什麽,“無妨,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是刻意去做什麽,越是做不成,沒準哪天一個契機,你什麽都想起來了。若是真的想不起來,我也認命了,只要在我死之前能替家人報仇,我無怨無悔。”
瞥見矮幾上的茶具,才想起小滿不在,她進來後自己竟也沒想起來倒茶招待人家,于是手忙腳亂倒了盞茶遞過去,“這茶有點涼了,你湊活着用點。”擡眼間,卻發現白鳶正睜大一雙星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怎麽了?”想起自己毒發後昏睡了三天,這會定是形容憔悴,他頓時一窘,怪不好意思的,“我現在的模樣,很寒碜吧,別看了。”
白鳶卻沒說話,依舊盯着他看。
周硯被她看得不知所措,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我臉上有東西?”
白鳶終于道:“沒有,我只是覺得……你長得很好看。”
周硯:“……”
周硯自小便知道自己的相貌出色,被人稱贊于他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可不知為何,霎時間聽到白鳶這麽說,一顆心砰砰亂跳如波濤翻滾,兩邊顴骨也開始發燙。他握拳抵在唇邊佯裝咳了幾下,以掩飾自己的失态,“上回你也這麽說,其實我一直很好看,你現在知道也不晚……”
白鳶認真思索了一下,其實在梅花塢第一次見到周硯時,便覺得他比在淩霄殿見過的男子都好看,但也僅此而已,并沒有其它感覺,可是這會……這張臉越看越覺得俊逸帥氣是怎麽回事?她幹脆兩手捧着臉撐在矮幾上認真端詳起來。
周硯有點不知所措,兩手都不知該放哪,強裝鎮定道:“你、你這是做什麽?”
白鳶理所當然地道:“看你啊。”
她明淨的眸子仿佛帶着光,閃耀得他沒有勇氣直視,只能半垂着眸子盯着矮幾上的茶,心裏忐忑又竊喜,但理智告訴他,人家眼神坦蕩大方,只是純粹出于好奇而已,把他當作一件物品般端詳,自己還是別胡思亂想了。
到底是女孩子,白鳶看着看着,忽然勾起好奇心來,“周硯,你長得這麽好看,家世又好,應該有許多女子喜歡吧?”
周硯赧然笑了笑,并不否認,“我說沒有的話,你也不信吧。”
“那你怎麽一直沒娶妻?你都二十了,不應該啊,你父母還在的時候,沒替你張羅親事嗎?”
“這就是做老二的好處了,對上有兄長擔着,父母的期待和管教都放在兄長身上,我打小就比我兄長活得輕松自在。不過兄長被立為皇太子後,他們也沒少操心我的婚事,只是我不願意,一直留在雲宮不回大昭,他們也拿我沒辦法,我母親特意到鎬京看我時,借機替我相看了幾家貴女,全都被我氣跑了。母親被我氣哭了好幾回,後來她也不管我了,負氣回了大昭,如今想想,真是對她不住。不過也幸好我沒早早娶妻生子,不然我就會有後顧之憂,無法一心一意報仇。”
周硯抿抿唇,心裏有點奇怪,自雙親遇難後,即使在季夜面前他也極少提起他們,因為一旦提起,那種難以承受的哀痛就會洶湧而出,然而在白鳶面前,他好像可以面對這件事了,難過雖難過,但至少可以坦然提起這些往事。
白鳶聽了,心裏也泛起淡淡的悲哀來,“雖然他們都不在了,但至少你還能想時常起他們的好來,我的記憶裏一個親人都沒有。”想了想,覺得這樣說也不合适,又道:“雖然我的記憶只有一年,但東方月本來就沒有親人,不是嗎?”
周硯微怔,他從小到大都在雙親和兄長的溺愛中成長,在那一場禍事之事,他的人生順風順水,相比起來,在這一方面自己确實比東方月優渥,“東方月和東方冥都是孤兒,自小被老宮主收養在雲宮,不過老宮主對你們很好,雲宮弟子數百,他只收了你們兩個嫡傳弟子,一直悉心教導無微不至。”
“可東方策再好,也只是師父。”白鳶覺得師父和親人還是有區別的,“也許大家都認為東方月是雲宮聖女,地位超然,可我一點不羨慕。”
周硯有點好奇,“為何這麽說?”
白鳶将捧着臉的兩手放下,抱在臂上,“她是聖女不假,本領也出衆,受人尊嵩,這些都千真萬确,可是除了這些,她還有什麽?雲宮教規深嚴,一言一行都諸多束縛,她連梵音山外面的世界都沒見過。皇後賜婚,聽着風光,可周炀為了保住皇後,一言不合便殺人滅口。她失蹤了一年,雲宮有人替她主持公道嗎?有人在意她是生是死嗎?沒有,相反,為了掩飾周炀的惡行,對外卻混肴視聽說東方月病了。說白了,東方月不過是一個在雲宮長大無依無靠的孤女,有什麽好羨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