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周炀詫異, “吹蕭?”
周硯艱難地道:“每次毒發,我痛得不行的時候,便試着吹簫……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簫聲上, 如此……會讓自己好受一些……”
周硯一向喜歡吹簫,周炀是知道的,當下也沒多想,示意燕遲替周硯松綁, 一來他都虛弱成這樣了,他就不信他還能在自己面前耍花招, 二來到底是族兄,若非迫不得已, 他并不想要他的命。
燕遲還是有點不放心,“世子, 他不會是打算利用簫聲透露自己的位置,好讓東方月和季夜來救他吧?”
這一點周炀方才也想過,只淡淡地道:“如此正好, 省得我再去找他們。”
說得也是, 他們只有兩個人,東方月本事再大,也敵不過他們二百多人,燕遲于是放下心來, 替周硯松開身上的繩子。
周硯坐直身子揉揉雙手, 強忍身上錐心般的劇痛, 自腰間解下玉簫,“疼痛難耐……必然有失水準, 要是覺得難聽,還請多擔待……”
周炀重新坐下, 他倒是想看看,周硯在忍受毒性發作之際是否還能保持意志吹出一段動聽的旋律來。燕遲對這類風雅之事不感興趣,出了帳篷到外頭吩咐手下警醒一點。
須臾,簫聲在靜谧的四野響起。
周炀一邊喝茶,一邊凝神細聽,只覺他這段旋律雖不失優美,但有些音調和轉承之間總有點怪異之感,許是因為身上正忍耐着劇痛的緣故,又或許……他轉而看向周硯的蕭,這根蕭很特別,不是時下慣用的六孔蕭,它只有五孔,據說由遠古時期的獸骨所制。再觀他模樣,雙目緊閉神情專注,身上臉上的黑線依然沒有褪下,詭異可怖。
周炀一時有點佩服,若是換了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怕是靜不下心來吹蕭。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外面有些細微的聲響傳來,窸窸窣窣的,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周炀皺皺眉,問守在外面的燕遲,“什麽聲音?下雨了嗎?”
那些聲音燕遲也聽到了,伸手探了探,又擡頭望望天,“沒雨啊,奇怪了……”
趕了兩日的路,除了守夜的侍衛,其餘人早都睡下了。随着那些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原本安靜的營地忽然變得躁動起來。
驀然間,有人驚慌大喊:“啊……什麽東西咬我?蜘、蜘、蜘蛛!好大一個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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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遲罵道:“誰他娘的在大呼小叫!沒見過蜘蛛嗎?都給我閉嘴!”
不過瞬間,不斷有人驚惶失措地叫喊,驚呼聲在營地裏此起彼伏。
“蜈蚣!救命啊……有蜈蚣鑽入我衣服裏……救命……快幫我弄走它……”
“啊……有蠍子!有蠍子咬我……好痛……”
“快來人啊……救我……”
周炀扔下杯子,飛快走到營帳外,營地裏已亂成一團,“怎麽回事?”
燕遲驚疑不定,一時也搞不懂是什麽情況,忽然嗷地叫了一聲跳了起來,“什麽東西咬我屁股?”待他看清,頓時吓得魂飛魄散,“蛇、蛇……”
好幾名手下飛奔過來禀報,“世子,不好啦,營地裏到處是毒蟲,不知怎麽回事……嗷……娘啊蜈蚣……”
侍衛們在睡夢中被驚醒,随即發現滿地都是毒蟲,蠍子、蜈蚣、蜘蛛、毒蛇……還有各種叫不出名的蟲子,甚至還有老鼠,見人就咬,鑽進衆人的衣物裏……
周炀的心咯噔一跳,猛然回頭,原本坐在榻上的周硯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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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劇痛稍有退減,但意識越來越模糊,周硯咬緊牙關努力保持清醒,回憶在雲宮所學,通過風中夾雜着的微弱氣息辨別方向,用玉簫抽了一下馬屁股,往有水的方向疾馳而去。
有好幾次幾乎在馬背上暈了過去,也不知跑了多久,耳邊似乎聽到有浪花拍岸的聲音,他精神一振,擡眼極力望去,只見遠處漆黑的天幕上,飄着一團綠幽幽的螢火,若是仔細辨別,能勉強看出是一只長尾蝴蝶形狀的風筝,是那日在密州白鳶親自挑選的風筝。
他的心一喜,兩指扣唇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吹了個響哨,随即伏在馬背上暈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周硯躺在衛家的船艙裏,只是他已毫無知覺。
季夜難掩激動地對白鳶道:“白姑娘,你果然料事如神,阿硯真的在兩日後自己跑回來了!”
白鳶卻道:“不敢居功,這次全靠他自己,還有小滿,若非小滿抓了那麽多螢火蟲裝在紗囊中綁在風筝上,他也找不到我們。”
小滿剛替周硯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這會坐在一旁默默垂淚,“小王爺是不是快不行了?你們瞧他身上這些血線,以往毒性發作時,可沒這次的黑。”
季夜剛才的興奮之情頓時消了一半,“你家主子這次為了救我,定是吃了不少苦頭。阿硯……你真傻,你本不必如此的。”又向白鳶解釋,“他以前每次毒發,便吹簫引來毒蟲咬自己,許是以毒攻毒的緣故,他被毒蟲咬過後,原本的毒便會被壓制下去。看來這次……他是硬生生扛下來了。”
“季公子,這會可怎麽辦啊?小王爺他……還會醒過來嗎?”
季夜看向白鳶,白鳶拿過周硯的手,凝神閉目搭到他脈上,好半晌才睜開眼,“死不了。”
簡單三個字,讓季夜和小滿提起的心放了下來。
“白姑娘,這段日子,你還是想不起《丹方錄》的內容嗎?”
白鳶搖頭,“一點都想不起來。”
她看着躺在榻上的人,心情有點複雜,最初答應他去鎬京時,只是為了求財,他的死活她一點也不關心,可是如今,如果眼前這個人死了,她知道自己會難過,也會不舍。
今日已是三月十五,離八月十五,只剩下五個月了。
許是太過操勞的緣故,周硯這次毒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兇險,足足昏睡了三天,每日只能喂點參湯給他。
衛如初有一次送參湯時,瞥見周硯面無人色地躺在榻上,心情有點複雜。
他早聽白鳶提過,她這位未婚夫無親無故、身患絕症,可他們剛上船時,周硯看着精精神神的并無不妥,那時他心裏還暗自替白鳶擔心,白姑娘別不是被人騙了吧,這人莫非是個情場老手,謊稱自己時日無多,騙取白姑娘的同情心?待看到周硯果然病倒了,這才放下心來,可是又覺得自己竟然盼人家死,有點不厚道。
但轉念一想,若真如白姑娘所說,這位未婚夫命不久矣,那等他死了後,自己豈不是還有機會?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替白鳶難過,還是該替自己高興的好。
這日聽聞周硯醒了,他決定親自探望一番,好确定自己是否還有機會。衛如初進去的時候,周硯已能坐起來了,季夜正陪着他說話。三人寒暄見禮,衛如初偷偷打量周硯,他臉色很蒼白,屋裏明明燒着炭,可他身上仍披着狐裘,可見身體之虛弱。
“我父親在鎬京認識一位曾在宮中太醫院任職的太醫,致仕後自己開了家醫館,這位太醫醫術超群,鎬京許多高門大戶都喜歡請他上門診治,莊公子若是有意,待到了鎬京,我可替你引見。”
周硯謝過,“我這病已是無藥可醫,不必費心了。”
衛如初眨眨眼,“可是莊公子若是有個不測,那白姑娘豈不……難過傷心?”
“倒也未必。”周硯不在意地笑了笑,見他一臉愕然,暗自好笑,“我的意思是,她認識我的時候,已知道我身患絕症,即便我真的走了,她心裏早有準備。”
“呃……這……”衛如初放在膝上的兩手不自覺地搓了搓,心裏很是糾結,眼前的男子玉樹臨風一表人材,和白姑娘再般配不過,命途怎麽就這麽多舛?可他若不是這麽短命,自己又沒有機會,“白姑娘多好的女子啊,将來沒有莊公子在她身邊噓寒問暖,想必日子也不好過。”
一旁的季夜滿不在乎地嗐了一聲,“那有什麽打緊,莊兄的萬貫家財都留給了白姑娘,她根本不需要有人在身邊噓寒問暖,衛公子不必替她擔心。”
衛如初怔住,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周硯咳了幾聲,打斷季夜,“胡說什麽呢,衛公子品性純良,家世也好,是個可以托付的人。這一路全賴衛公子費心照顧,在下感激不盡,本想親自拜謝的,既然衛公子來了,再好不過。在下有些話,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一起說了吧。”
衛如初的心一跳,還以為周硯要把白鳶托付給自己,頓時臉上發燙,心都提了起來,“莊、莊公子客氣了,有事你盡管說,在下定竭盡所能。”
“我其實不姓莊,這位晏兄其實也不姓晏。”周硯知道衛如初是個心思單純的人,不想再逗他,正色道:“之前為了不暴露行蹤,不得已向衛公子隐瞞了身份,還請見諒。”
說着鄭重朝衛如初揖了一禮,倒把衛如初吓了一跳,“言重、言重了,那你、你們……到底是哪位?”
“在下姓周,單名一個硯字,字見墨。”
“原來是周公子……我就說嘛,明明記得當初白姑娘第一次提起你時,說是周公子來着……”衛如初撓撓腦袋哈地一笑,“那晏公子呢?”
季夜也揖了一禮,“在下季夜,小字盡晝。”
衛如初自言自語道:“周硯……季夜……”待他反應過來,啊地一聲,從坐榻上跌了下去,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你、你是周、周、周……不對,草民衛如初,見、見過小王爺,之前不知尊駕身份多有失禮,還請小王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