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翌日, 天晴。
巳時還未到,白鳶便催促着周硯上路了。二月下旬,天氣回暖, 山上的桃花陸續綻開,遠遠望過去,東一叢西一叢,深深淺淺的點綴在山間, 沿着彎彎繞繞的山路上山,偶爾能瞥見天靈寺的黃牆碧瓦。
許是來得早, 天靈寺的香客還不算多,周硯領着三人在寺內轉了一圈, 最後來到大雄寶殿。看着殿中莊嚴的佛像,周硯一時有點感慨。
十歲那年随父王來此, 當時父王聽主持講經去了,吩咐他去給佛祖上香,祈願佛祖保佑他安康喜樂, 他卻一心只顧着跑到外面玩, 嘴上答應,轉頭就偷偷把香扔了,還朝佛祖做了個鬼臉。
他自嘲道:“我如今這般遭罪,沒準就是當初對佛祖不敬之過。”
季夜嗤地一笑, “既然來都來了, 要不你趕緊向佛祖道個歉, 沒準他老人家不計前嫌,把你小命還你?”
周硯朝白鳶的方向看去, 她正興致勃勃地四處觀望,雖然一身黑衣, 但在這宏闊的寶殿中,卻是最明亮的存在。他對神鬼之說心存敬畏,卻也從來不相信燒燒香許許願就能得到神鬼庇護。但此時,他十分想向佛祖道一聲謝——感謝上天讓他在最後的日子裏遇上她。
正想吩咐小滿去添些香油錢,才發覺小滿早已跪在佛像前,恭恭敬敬地磕頭上香,嘴裏念念有詞,“求佛祖保佑小王爺逢兇化吉,早日抵達鎬京,扳倒那個惡毒妖婆,平安大吉百毒不侵長命百歲,和白姑娘喜結連理,三年抱兩子孫滿堂……”
周硯:……
這小子在胡說八道什麽?他飛快往白鳶的方向瞄了一眼,還好她似乎對一位香客的長相來了興趣,盯着人家看得入神,全然沒留意這邊的動靜。他用腳尖踢踢小滿的屁股,小聲道:“小聲點。”
小滿揉揉屁股,哦了一聲,繼續虔誠祈禱。
那邊廂,白鳶站在一位男香客面前,盯着他的臉看了許久。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身材消瘦膚色白皙的年輕男子,陪着他的夫人來上香,身後還跟着一群奴仆。他的夫人身材略豐腴,面若芙蓉,兩人站在一起并不是很般配。忽然被一位長得這麽漂亮的女子盯着自己看,年輕男子怪不好意思的,心裏卻暗自竊喜。
那位夫人很是不滿,同時心裏好奇,不由問道:“這位姑娘,不知何事盯着我家夫君看?莫非你認識他?”
“笑一個給我看看。”白鳶忽然對倆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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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夫婦面面相觑,懷疑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麽?”
白鳶只好又道:“笑一下。”
若不是她長得漂亮,這對夫婦早就翻臉了,偏偏白鳶美若仙子,還一臉正經,讓人生不起氣來。那男子頓時耳根通紅,婦人莫名其妙之下,還真的忍不住噗嗤笑了出聲,男子見狀,不由嘴角一抽,也算是笑吧。
白鳶點點頭,一臉認真地對那男子道:“唇不包齒,上唇短下唇薄,面小鼻低,臉如棗核兩頭尖中間寬,天中塌陷,你這是短壽福薄之相啊。”
年輕夫婦先是一怔,随即臉色鐵黑。
白鳶又看向夫人,“笑時如狐,門牙外突,鼻梁扁塌,眉濃額高,人中長而凹,此乃水性……唔……”
周硯邁着大步過來,一把将白鳶的嘴巴捂住,總算沒讓她将剩下的兩個字說出來,尴尬地朝那對臉上五顏六色的夫婦道:“實在抱歉,她胡說八道的,兩位不必放在心上。”
白鳶不服,拿開他的手,“我沒胡說八道……”
“姑奶奶,給給面子別說了……”周硯拉着白鳶飛快往殿外走,見她仍想回頭,忙道:“瑤臺仙築開市了,咱們要是不早點去,桃花釀就被人喝光了。”
眼見那群奴仆就要撸袖子上前幹架,季夜示意小滿別拜了趕緊走人,經過那對夫婦身邊時,指指白鳶又指指自己的腦袋:她腦子有病,你們別在意。
白鳶一邊走,一邊不忘念叨剛才的事,“我才沒胡扯,我方才還沒說完呢,那女子千真萬确就是一副水性楊花的面相,我是不會看錯的。”
周硯哭笑不得,想起芸娘說過白鳶不通人情世故,看來果然如此,“我當然知道你沒看錯,只是……這種話人家可不愛聽。”
白鳶奇道:“為何?之前我在大昭時,那些人都是捧着銀子求我看的。”
周硯撫額,很是頭痛。
季夜道:“白姑娘,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子想嫁個短命的丈夫,也沒有哪個男子想娶個水性楊花的妻子,你當着他們的面說這話,他們心裏豈不膈應?”
白鳶更加不解了,“對呀,既然大家都不想那樣,我告訴他們了,他們不應該感謝我嗎?”
季夜閉上嘴,表示無話可說。
周硯沒好氣地道:“他們會不會感謝你我不知道,但他們一定恨死你。”
白鳶聳聳肩,“恨我做什麽?我都沒收他銀子,要不是你非拉我走,我可再問問他們的八字。”
周硯和季夜同時撫額。
說話間,四人來到瑤臺仙築,這裏果然離天靈寺近得很,還能聽見寺裏和尚的誦經聲。四人還未到門口,便聽到陣陣莺歌燕語,好幾名彩裙飄飄的年輕婢女迎了過來,一疊聲兒地問好。
其中一名姿色最美的粉衣女子,兩眼直瞅着周硯,斂衽福了一禮,嬌滴滴地問:“請問公子貴姓?”
周硯回她姓莊,粉衣女子眼中柔情似水,“莊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來瑤臺仙築?奴家叫姣姣…”
她扭着纖腰上前,正想靠近周硯,白鳶已上前一步,手一擡,将周硯擋在身後,“我的。”
那微擡的下颚,高傲的神情,似在警告——這個男人是我的,妖豔賤貨通通滾遠點!
粉衣女子一怔,如花笑顏僵在臉上,她身後的其它侍女,也是臉色讪讪。
白鳶這母雞護崽的舉動,讓周硯嗆了一下,心情有點複雜。
後頭跟着的季夜哈哈一笑,跨前兩步朝那些神色尴尬的侍女道:“在下姓晏,孤家寡人一個,來來來,快帶我見識一下。”
于是侍女們又蜜蜂見到鮮花似地撲了過去,簇擁着季夜往裏頭走。
白鳶這才将手放下,昂首往裏走。周硯低頭走在她身後,雖然心知肚明她剛才的舉動單純出于一種宣示私人財物的心态,但心裏仍是禁不住有一絲甜蜜之感。
瑤臺仙築依山而建,裏面的亭臺樓閣皆布置巧妙,十步一景五步一畫。今日天氣尚算暖和,季夜挑了個臨水的亭子,山中景色一覽無遺。
奔波了一個多月,今日難得偷閑,品着美酒佳肴,聽着山上天靈寺的誦經聲,看着彩衣飄飄的侍女們端着酒菜穿行于山林間,很是惬意。
“這桃花釀果然名不虛傳,景色也不錯。”只要有美酒,白鳶心情便不錯,菜還未上齊便喝了一壺。
“這滿山的桃花,倒讓我想起梵音山。”周硯怕她光顧着喝酒容易醉,往她碗裏夾了塊芙蓉糕,“但要說到景色,這兒比起梵音山來差遠了。”
季夜附和道:“那是自然的,梵音山可是大周聖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有靈性,随處一景皆可入畫。”
兩人想起當年在雲宮修習的日子,興致一起,聊了起來,從山上的飲食聊到清規戒律。對于他們這些沒怎麽吃過苦的世家子弟來說,梵音山上所有清規戒律,都是專門用來整治他們的。
“當年我最痛苦的事,莫過每日要起個大早。”季夜回憶當年,感慨道:“雞鳴時分便得起床做晨課,天都未亮,晨課時我總打瞌睡,每次被師兄們發現,手掌便要挨戒尺,皮都打糙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阿硯,你怎麽每天都能起那麽早?”他每天早上兩眼惺忪來到做晨課的殿堂時,總是發現周硯已早早到了。
周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含糊道:“因為……我晚上睡得早。”
季夜啧了一聲,顯然不相信,“我和你住一個屋子,你晚上何時早睡過?我想起來了,你天天一大早的拿着蕭,不知跑哪兒去,我那會問你,你總是各種搪塞。你老實說,你那會幹嘛去了?是不是在山上有個相好?”
周硯沒好氣地道:“雲宮戒律深嚴,我哪來的相好?再說,雲宮的女弟子都在青蘿峰上,想見也見不了。”
季夜不壞好意地看着周硯,“阿硯,我方才可沒說你的相好是雲宮的女弟子,你這是此地無銀啊,你果然有事瞞着我,快如實招來!”
“沒有的事!”周硯一噎,耳根有點發燙,偷偷瞄了白鳶一眼,還好她仍是專心品酒,絲毫沒查覺他的異樣。
兩人說笑間,侍女呈上一個精致的盤子,“各位客官,這是春蘭秋菊。”
名字甚是好聽,三人一看,原來是用橙子、梨子切成粒狀,和掰成粒的石榴、腌制過的紫蘇籽拌在一起,最後點綴一小撮菊花瓣,嘗着酸甜清爽,倒也開胃。
季夜道:“這兒的菜名起得天花亂墜,光聽名字根本猜不出是啥,還是大昭的店家實在,不搞這些噱頭。”
那名侍女笑道:“公子是從大昭來的?東廂那邊有位公子,也是從大昭來的,方才和您說了一樣的話。”
季夜來了興趣,“這麽巧?他鄉遇故知了,快帶我去認識認識。”
侍女領着季夜往東廂去了。
白鳶忽然問周硯,“在雲宮的時候,東方月穿的是白色衣裙?”
周硯嗯了一聲,“雲宮所有弟子,衣飾都是統一的,女子一律月白色,男子一律若竹色。”
白鳶端着酒杯,一時若有所思,她失去記憶後,一直喜歡穿黑色的衣裙,或許潛意識裏,自己早已厭惡了東方月的一切。
須臾,亭外傳來一陣談笑聲,季夜領着一年輕男子款款而來。
那年輕男子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一進亭子看到白鳶便愣住了,“白、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