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如此便說得通了, 東方月趕到宜昌宮山腳時,恰逢周炀的人圍殺太子,周炀和皇後是一條船上的人, 為防東方月到宜昌宮面聖,只得對她痛下殺手。她“死”後,國師蘇止便對外宣稱聖女病了,需要在梵音山上靜養, 或許再過上幾個月,雲宮便會放出聖女病故的消息。
白鳶聽完, 沉默了良久。
一開始時,她的目的很簡單, 一是把周硯平安護送到鎬京,二是弄清楚什麽人要追殺自己, 可是如今事情變複雜了。雖然她如今只認同白鳶的身份,将來也只是想過好白鳶的日子,但顯然有些事情不是她一廂情願的。
她和周硯被冥冥中的一種力量凝聚到一起, 如果她想過好白鳶的日子, 必須先完成東方月當初未來得及做的事。
她看着周硯,語氣極平靜,卻不容置疑,“到鎬京後, 我仍會留在你身邊, 和你一起對付皇後, 還你家人一個公道。”
周硯也看着她,胸口一陣澎湃, 也有欣喜和感激,“鳶兒, 謝謝你。”
白鳶把最後一塊雞骨頭喂給來福,起身告辭,臨出門前不忘補充一句,“到時如果趕不及回大昭,便在鎬京把婚事給辦了吧。”
周硯一怔,随即莞爾,“好,你放心,我所有的銀子都是你的。”
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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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安衙署。
胸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攥住,有種難以名狀的痛一絲絲往外抽,痛得人肝腸寸斷,說不清是□□上的痛多些,還是心裏的痛更多一些。
周炀自痛楚中微微睜開眼,透過低垂的紗曼,隐約看到窗外樹梢上的明月,仿佛又看到那個苗條的身影,站在月華之中冷漠地看着他,然後松開扣弦的手……
“這一箭,是我替東方月還給你的。”
怔怔出神間,耳邊傳來一陣極低的嗚咽聲,周炀忍着痛低聲道:“你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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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燕遲自昨夜起,一直守在周炀榻邊,兩只眼睛都哭紅了,悔恨自己太無能,昨晚世子出事時不在他身邊,這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擡頭,周炀果然醒了,“世子,你、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做夢吧?”
周炀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有氣無力地道:“我沒被東方月殺死,但就快被你煩死了。扶我起來。”
燕遲這下是喜極而泣,但他不敢讓周炀起身,只替他墊了個隐囊讓他靠着,“我就知道,世子是個多福多壽之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周炀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剛才還哭得死了爹似的,這會倒是馬後炮,“你不去抓人,守在這兒幹嘛?周硯找到了嗎?”至于東方月,他知道衙署裏的小喽啰根本奈何不了她,問都不需要問。
燕遲昨晚被白鳶踢進花叢裏,随後衙署失火,他差點被燒死,也是他命不該絕,被一名救火的侍衛發現了。待他穴道終于解開,才知道周炀中箭了,他哪敢離開半步,一直守在周炀房中。
“沒……沒……”周炀撓撓腦袋,“世子,你的傷好些了嗎?東方姑娘怎麽這麽狠心?還好世子你穿了天蠶衣,不然……但大夫說,你斷了兩根胸骨,要卧床靜養一段時日。”
天蠶衣是雲宮的寶物,由天山雪蠶絲所織,冬暖夏涼,刀槍不入。前幾年皇後生辰時蘇止将它送給皇後,許是知道周炀這趟去昭國兇險難測,臨出發前皇後将它贈給周炀。雖然天蠶衣刀槍不入,但東方月那一箭正中胸膛,力道強勁,周斷仍是傷得不輕。
“當初我不也射了她一箭,她還我一箭,一報還一報,很公平。”周炀苦笑一下,“我不也沒死嗎?可見上天對我還算憐憫。”
房中小爐上熱着參湯,燕遲舀了一碗,一邊用小銀匙喂給周炀,一邊把昨晚自己遇上東方月的經過說了,“世子爺,東方姑娘她……有點奇怪啊,她好像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不停逼問我前太子是怎麽死的?世子爺,我懷疑她莫非失憶了?”
聽他這麽一說,周炀也想起那一晚在冰湖上的碰面——你是誰?當時她曾這麽問他。他那會只以為她是由愛生恨故意這麽問,可此時回憶當時的情景,她澄澈的眼神裏帶着諸多疑惑,是真的不記得他了。
“以前的事……她果真不記得了?”莫名的,周炀心裏忽然生出一絲希冀來。
燕遲見周炀神色怔怔的,生怕他一時心軟,忙道:“世子,您可千萬別多想,不管東方姑娘是否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她對你一定是心懷恨意的,不然她怎麽會對你痛下殺手?還有,昨晚我看到周硯和季夜了,東方月果然是他們在一起。”
燕遲很确定他昨晚沒看錯人,可惜當時他還躺在花叢裏動彈不得,“不過世子您放心,他們必定還在城中,我已命人繼續搜。”
周炀的雙眸漸漸黯淡下來,默默喝着參湯,須臾問道:“陳孝呢?”
燕遲不忘給陳孝穿小鞋,憤憤道:“那個老東西,昨晚大家忙得團團轉,他卻一直不見人,晌午才匆匆忙忙帶了個大夫回來,說他如何不辭勞苦天一亮就趕着出城替世子您尋大夫,可他尋的那個大夫,不過是個鄉野游醫,醫術并不比衙署裏的大夫高……”
“天一亮就出城?”周炀劍眉微皺,随即臉色一沉,“将人綁了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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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息了幾日,周硯的身體已恢複如常,三人開始商量接下來的行程。
季夜料着陳孝回到黔安後,事情定會敗露,那日劫持陳孝時,便故意透露了他們前往鎬京走的是陸路。周炀一死,皇後很快會另外派人追捕周硯,陸路沿途必定設滿關卡。
“走陸路雖快,但兇險也大。若是改為走水路,一來出其不意,二來阿硯也不用那麽辛苦,弊端就是花的時間長,咱們得先繞道泗州,在泗州上船,沿着泗水北上,經密州、宋州、汴州,在河陰上岸後改走陸路,河陰離鎬京大約還有五、六天的路程。”季夜指着輿圖逐一講解,最後總結道:“這樣走是最舒适的,但得花上兩個月才能抵達鎬京。”
白鳶是無所謂的,看向周硯,“你決定。”
周硯問小滿,“剩下的龍須還夠用幾次?”
小滿苦着臉道:“就剩一點了,只夠用一次。”
周硯抿着唇想了想,“走水陸吧。”
小滿道:“可是……那得花兩個月,下月十五小王爺您發作時,還能用得上龍須,可再下一次發作,龍須就沒有了,到時可如何是好?”
周硯只道:“無妨,如今是二月,也就是說,三月十五發作那次,仍有龍須可用。到了四月十五,我們或許已經抵達鎬京了,龍須沒有就沒有吧,我忍忍便是,又死不了。就算我們走的陸路,龍須不也只夠用一次嗎?皇後本就恨我拿了霹靂木,周炀一死,她更加變本加厲,這會她以為我們走陸路,人手都集中在陸路上,等她回過神來,我們或許快到鎬京了。”
白鳶忽然問:“之前一直說你身上的毒兩年內不解必死無疑,到底最後期限是何時?
周硯一臉淡然,“八月十五,中秋。”
也就是說,只剩下不到半年,屋裏一時安靜了下來。須臾,小滿沒忍住,低着腦袋小聲抽泣。
季夜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阿硯說得不錯,依我看,周炀在鎬京的北衙司這會已從鎬京趕往黔安了,我們再走陸路,定會迎頭碰上,還是走水陸的好。”
于是四人收拾東西,叮囑張伯夫婦切勿向任何人透露他們來過,并非他們怕洩露行蹤,而是怕連累兩位老人。
天未亮,四人便悄悄離開溪頭村,往南趕了三天路,終于順利抵達泗洲。找了家客棧落腳後,季夜便馬上去渡口找船。
然而事情卻沒他們想的簡單,原來之前因為天冷,接連下雪,河面結冰無法行船,導致渡口積壓了許多北上的貨物。前些天終于回暖,恢複漕運還是昨天的事,但訂了船北上的商客早已排滿了,即便願意多給錢也沒有多餘的船。
“我加了錢,但最快也要到三月初才有船。”季夜道:“我們還要在這兒多呆十天。”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小滿掰着手指頭數了數,等三月初有了船,即便一切順利,也要到四月中抵達河陰,再在河陰趕幾天路,四月下旬趕到鎬京,可一到鎬京沒幾天,小王爺身上的毒又要發作一回,而這時,離小王爺毒發身亡的最後日子不到五個月……
季夜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最擔心的還不是時間的問題,皇後和蘇止可不是吃素的,發現他們不走陸路是遲早的事情,他擔心這麽一耽擱,他們的船還沒走到一半便被皇後的人截住。滿桌豐盛的菜肴,卻根本沒有胃口。
倒是周硯想得開,一邊給季夜和白鳶斟酒,一邊道:“既來之則安之,既然現在沒船,急也無用,這一路你們也辛苦了,還不如趁着現在尚太平,好好休息一下。我大約十歲那年,曾随父王來過一次泗州,是個好地方,南郊有座廣陵山,山上種了許多桃花,還有名剎天靈寺,景色甚美,這兩日若是天晴,我帶你去游玩一趟。”
最後一句是對白鳶說的,白鳶說好啊,“天靈寺的大名我在淩霄殿時就聽過,芸娘說比大昭的安國寺還漂亮,可我只去過安國寺。”她一邊說,一邊抿了口酒,随即皺着眉頭說:“這新豐酒遠不如黔安梁家酒館的香。”
周硯笑着道:“廣陵山上有家食肆,叫瑤臺仙築,裏頭的侍婢全是妙齡美女,那店家不知安的什麽心,故意把店開在半山腰,離天靈寺只半裏地,是進出天靈寺的必經之路,據說他家除了美婢,桃花釀也是遠近聞名,曾有一個天靈寺的和尚被酒香吸引,半夜跑去偷酒喝,大呼世間竟有如此瓊漿玉液,第二日就還俗了。”
白鳶立時來了興致,巴不得現在就去,奈何天色已黑,只好道:“我們明日一早就去。”
季夜看着兩人若無其事的樣子,無奈嘆了口氣,想想如此也好,這小子日子不多了,笑着過總比哭着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