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此時天色已亮, 各城門自前日接到通報便只進不出,守城的署吏也比平時多了一倍,昨晚城中的動靜鬧得那麽大, 這會個個聚精會神,生怕出一點纰漏。
一輛馬車隆隆駛近,署吏們當即喊停,待馬車停下, 赫然發現馬車上坐着的人是府允陳孝。
陳孝剛被季夜連哄帶吓,此時一心只想出城, 端起平日的官威扯着嗓子喊開門,“本官要即刻出城替臨川王世子請大夫!”
署吏們一時有點猶豫, 畢竟他們收到的指令是無論誰也不得離開黔安,“陳大人, 任何人不得出城的指令是臨川王世子下的,不知大人可有世子簽署的文書?”
不必季夜煽風點火,陳孝一聽便怒了, 臨川王世子雖然是皇後的人, 可明明他才是黔安的府允,這幫見風使舵的勢利鬼,果然只配當看門狗!
“混賬東西!本官就是黔安最大的官,本官出城還要個屁文書?!趕緊開城門, 耽誤了本官的事, 拿你們狗頭是問!”
為首的署吏還是猶豫, “可是……若是沒有放行的文書,出了事, 下官沒法向臨川王世子交代啊?”
陳孝氣得不輕,心道臨川王世子都去見閻王了, 你們是要下地府向他交代嗎?看我回來不好好收拾你,當即怒道:“你這腦子裏面裝的是什麽?臨川王世子要是這會還能簽署文書,還要本官出城給他找大夫?趕緊給本官開門!”
那署吏頓時一個激靈,對啊,昨晚臨川王世子被人行刺,沒準這會已經挂了,欽差只是一時的欽差,陳大人才是他們長久的父母官,于是不敢再啰嗦,示意手下開城門。
“這幫沒腦子的,一個個都無法無天了,看本官請完大夫回來不收拾他們……”馬車緩緩駛出城外,陳孝尤不解氣,罵罵咧咧地,全然忘記自己幹嘛來了。直到馬車忽然停下,他才幡然醒悟過來,“呃……咱們這是要幹嘛?”
季夜才懶得和他廢話,一記手刃把人劈暈,順手扔下馬車。
何壯自套車的馬裏選了一匹,翻身上馬,朝季夜拱手道別,往鎬京方向疾馳。季夜則撥轉車轅,與何壯背道而馳。周硯需要幾天時間靜養,他們要給他找一個最安全的地方,溪頭村顯然是一個容易讓人忽略的安身之所。
前幾日的一場春雨,積雪消融,白鳶驚訝地發現,那對老夫婦院子裏的柿子樹已經發芽了,翠綠的嫩芽點綴在幹枯的樹枝上,雖不多,卻鮮活,透着頑強的生機。
小黃狗來福仿佛見到老朋友,圍在白鳶腳邊歡快地擺尾巴,白鳶等人此時才知道,老叟姓張,上次他們前腳才走,周炀後腳便到了。
“帶着好些侍衛呢,也沒說什麽事,匆忙之間就走了。”張伯起初還擔心是白鳶他們犯了什麽事,這會見他們平安無事,也放下心來,“那位莊公子可是病了?溪頭村沒有大夫,要到鎮上才有。”
Advertisement
季夜給張伯塞了些銀子,請他張羅他們這幾日的吃食,說莊公子确實病了,已看過大夫,需要在這兒靜養幾日,待他病好便離開。
這晚白鳶好好梳洗了一番,頭發未幹,她還不想睡下,擡頭看月色,月亮比昨晚更圓更亮,忽然想起來,她去梅花塢的那一晚,正是十五。
“他怎麽還沒醒?”她記得那一晚她見到他時,他好好地坐在床上。
季夜輕嘆一聲,“許是連日奔波吧,畢竟有毒在身,雖說平時無恙,但這毒離兩年之期越近,毒性越強。或許……下次發作時,他會比這次暈厥得更久。”
周硯□□着上半身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沒半點血色,劍眉緊緊蹙着,雖昏迷不醒,也看得出他的身體正受着煎熬。榻邊有一個小瓦罐,裏面是熬好的藥湯,小滿用帕子蘸了藥湯,小心翼翼替周硯擦拭身子。
借着燭光,白鳶看到周硯身上布滿無數小小的紅色印子,這才知道,原來那些藥材,并不是給周硯吃的,而是用來塗傷口的。
“他身上為何有這麽多印子?”且這些傷口,看着并不像利器所致,想到昨晚周硯用蕭聲引來的毒蟲,白鳶頓時頭皮發麻,“莫非……”
季夜嗯了一聲,“你沒猜錯,他身上這些傷口,都是被那些毒蜘蛛、毒蠍子咬的。每次毒發,他便用簫聲引來毒蟲,讓它們咬自己,許是以毒攻毒,被毒蟲咬過後,他體內的毒便暫時偃旗息鼓,直到下個月的十五再次發作。但如此一來,他體內的毒雖然暫時被遏制,被毒蟲咬過的地方卻也讓他疼痛難忍,只有用這味藥塗抹傷口才得已好過些。我之前不惜千金替他尋龍須,是因為這味藥,只有龍須作藥引才有效,可如今龍須是越來越稀少難尋,之前的龍須快用完了……”
小滿一邊替周硯擦拭,一邊哽咽道:“別看小王爺平時沒事人一般,他這一年多以來,受的苦可多了……”
“別哭,你主子最讨厭別人哭鼻子了。”季夜拍拍小滿的肩膀,忽然想起什麽,問白鳶:“白姑娘,我和阿硯以前在雲宮修習時曾聽說過,雲宮有一本古籍叫《丹方錄》,裏面記載了許多上古的靈丹妙藥。阿硯中的毒,是蘇止給下的。蘇止既然也是雲宮的人,他調制的毒,《丹方錄》裏沒準有解方,不知你可曾看過這本書,可記得裏頭的方子?”
白鳶搖了搖頭,她所有的記憶,是從芸娘把她救上船開始的,別說《丹方錄》,便是東方月的過往,她也記不起來。偶爾腦中也會靈光乍閃出現某些場景,但她并不能确定這場景是否真實存在過。
她坐到榻邊,伸出兩根手指探到周硯脈搏上。果然如周硯之前所說,平時毒性不發作時,他的脈象并無特殊之處,可這會,他的脈搏微弱如絲,仿佛周身血液已停滞凝固。
然而……
白鳶凝眉閉目搭了許久的脈,良久才睜開眼道:“我還是覺得……他的脈象并不像中毒。”
季夜疑惑道:“不可能啊,當時皇後就對他說了,他已身中奇毒,除了皇後世上無人能解,且這毒拖的時間越久,發作時便越痛苦,兩年內若得不到解藥必死無疑。只是以阿硯那性子,他是寧願死,也不會向皇後屈服的。”
周硯好不容易逃回昭國,本想親自率兵攻入鎬京替家人報仇,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召集昭王舊部,毒性便發作了。開始只是渾身瘙癢,他忍不住用手抓撓,撓得全身潰爛沒一處完好的皮膚。數日後,這種瘙癢逐漸變成劇痛,這種痛不達體表,只在髒器,五髒六腑輪着痛,吐血不止,足足折騰了他半個多月。
待他身體才稍微調理好一點,第二個月便又開始發作,如此反複。他不得不躲在梅花塢的別院裏,連王府也沒回過,以致所有人都以為他失蹤了。
在不發作的日子,周硯翻遍古書,結合他在雲宮所學,漸漸摸索出一套法子,便是以毒攻毒,他發現自己體內的毒,似乎也懼怕那些毒蟲,每次發作,只要他一召來毒蟲,體內的毒便會收斂。雖然他也會受毒蟲噬咬之苦,但這種苦相比原本的毒發之苦,簡直小巫見大巫。然而每月一次固定的發作,極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行動。
“這小子……确實吃了不少苦。”季夜說着,站起身鄭重向白鳶揖了一禮,“白姑娘,若是可以,還請你幫他一把,晝盡感激不盡,日後若有差遣,一定不遺餘力。”
白鳶看向昏厥不醒的周硯,“他這毒古怪得很,我給不了你們任何承諾。若是将來見到蘇止,弄清楚他中的是什麽毒,又或者我等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丹方錄》,或許可以一試。”
**
周硯睜眼的時候,已是半夜。
屋外傳來陣陣埙的聲音,婉轉低回,屋裏一燈如豆,小滿用手枕着榻邊睡了過去,小黃狗來福就睡在小滿腳邊。
周硯怔怔聽了片刻,打量了一下四周,摸索着披上長衫起身。來福聽到動靜,倏地站起身看着周硯。怕它吵醒小滿,周硯豎起手指朝它噓地一聲,來福果然沒叫,跟在他身後出了屋子。
月明星稀,夜涼如水。
白鳶吊着兩腿坐在柿子樹上吹埙,不遠處就是一排長長的籬笆,在夜色中蜿蜒而去。月色很美,樹上女子的剪影更美。周硯駐足良久,埙聲悅耳,月色醉人,然而最讓他心動的,還是那個倩影。
良久,白鳶終于放下手中的埙,“你醒了?”
周硯走到樹下,仰頭看她,“怎麽這麽晚還在吹埙?不怕又引來皇後的人?”
“我睡不着。周炀死了,其他人不足為患。”白鳶聳聳肩,見他穿得單薄,從樹上跳下,“回屋裏去吧,你才醒,別又倒下了。”
周硯笑笑,“你是在擔心我嗎?”
白鳶道:“那當然了,你要是半道上死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周硯沒好氣地道:“你放心,我就是毒發那會身體差些,過後就是正常人一個。”
白鳶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語氣十分嫌棄,“身子骨這麽弱,我想少操點心都不行。”
周硯噎了一下,卻無法辯駁,白鳶已徑自進了屋,他只得跟在後頭道:“我以前……底子可好了,東方策那老頭子也稱贊我骨胳精奇,是練武奇才,要不是皇後和蘇止兩個狼狽為奸在我身上下毒,我才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