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上、中、下三紋分別對應天、人、地,三紋瑩淨,無紋破者,福祿之相也。”(注)
她一手托腮,一手指着他的掌紋,神情看似專注,可那雙明亮的眸子裏暗藏的笑意已出賣了她,她心裏怕不是想到了別的什麽。
“我又不是問生平運勢,你明明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麽?”他含笑看着她,“你再仔細看清楚。”
“世子想問什麽?我又不是你肚子的蟲子,如何得知。”她黛眉微挑,裝出一副正經模樣,“一般男子關心的,都是生平富貴和官場運勢。”
“我說了多少次了,叫我炎兮。”炎兮是他的字,只有最親近的人能這樣稱呼他,“曾有人替我占筮過,我命宮帶桃花,會迎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嬌妻回府,你幫我算算他說得對不對?”
那是皇後賜婚前一個月,整個鎬京上層誰不知道皇後有意撮合倆人?人人見了他都會道一聲恭喜。
東方月俏臉微紅,卻故意板着臉道:“那可真是恭喜世子了……”
他當即糾正她,“再說一遍,炎兮。”
“恭喜你,炎兮。”她垂下眸子,卻藏不住眼裏的笑意,“既然那人如此厲害,精通占筮之術,那你去問他好了,問我做什麽?命宮帶桃花的人,往往會與許多女子糾纏不清,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他臉上泛起為難之色,“那可如何是好?這世上能讓我心動的女子只有一位,我既娶了她,此生便只有她一人。不知聖女可有化解的方法?”
“有啊。”她擡眸看着他,眼裏帶着戲谑,“取你所愛之人和你自己的心頭血各一盞,加入朱砂、七星子、伏龍肝各一錢,煉制成丹,各自服下,此生你只會喜歡她一人,她也只會喜歡你一個。”
他聽罷臉色微微一變,“荒謬,我既真心喜歡她,又怎會忍心取她心頭血?此法太殘忍,不要也罷。”見她那雙澄澈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生怕她誤會,又正色道:“我方才不過随便說說而已,命宮帶桃花,哪需什麽化解之法?東方月就是我最好的解藥,我此生只喜歡她一個。”
猝不及防的表白,讓她霎時紅了臉。微風拂過,櫻花簌簌落了一地,她的雙頰似染了胭脂,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別動,有花瓣落你肩上了。”他的手探到她肩上,再回到她面前攤開,手心裏躺着的卻不是什麽花瓣,而是一根白玉簪子,雕成鳶尾花的形狀,剔透潤澤,“喜歡嗎?”
鳶尾花是雲宮聖女的徽記,她的眸子一亮,微微向他傾過身子,“喜歡,快幫我戴上。”
Advertisement
他最喜歡的,便是她的率真,她從來不會像鎬京那些世家貴女般惺惺作态,從不掩飾心裏的喜惡。他朝她笑笑,正要替她把玉簪戴上,那只原本一直坐在櫻花樹下的白色小鹿忽然走過來,銜起他手上的玉簪便往林子裏跑了。
“哎呀,明珠你別跑!快把簪子還給我!可惡,給我逮住看我不揍你一頓……”東方月氣得跳起。
那是她的師弟東方冥養的小鹿,是梵音山上衆多靈鹿裏最調皮的一只。他一時失笑,看着東方月提起裙擺,氣急敗壞地往林子追了過去,白色的衣裙帶起一陣風,卷起地上的櫻花瓣,她輕盈的身影在櫻花林深處時隐時現……
腳邊什麽東西蹭了蹭,周炀從昔日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低頭看去,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黃狗,正伸着舌頭昂着腦袋看他。
“你想找我要吃的?”那雙烏黑的眼珠子讓周炀又想起梵音山上的靈鹿,蹲下摸了摸它的腦袋,“你找錯人了,我沒吃的給你。”
“來福,快回來。別驚擾了貴客。打攪公子了,這畜生一向人來瘋。”老叟把小黃狗趕開,略帶歉意地看了周炀一眼,這位貴公子模樣俊俏,但渾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物近的孤冷,不像昨天那兩位公子親善好說話。
來福跑到別處玩了,天上又飄起細雪,周炀站到廊檐下,看雪沫子紛紛揚揚在半空中飄舞。
老叟夫婦的絮絮細語又從屋裏傳出,老婆子抱怨老頭子的陶瓷太多,放在屋裏占地方,“盡做些花哩花俏不頂用的,自個兒用不上,賣又賣不出去,放在路邊都沒人要。”
“誰說沒人要的,昨天那位姑娘不就把我的埙要走了?你沒看她喜歡得不得了的,吹得也好聽……”
周炀的心一跳,走進屋裏問:“老人家,你方才是說……昨天有位姑娘在這兒……吹埙?”
老叟說是啊,“那姑娘長得可漂亮了,像天上的仙子。”
***
“可我和其他人,都沒聽到埙聲……”燕遲詫異地看着周炀,覺得實在不可思議,“即便如那老叟所說,昨晚确有女子在此吹埙,世子何以認定她就是東方姑娘?屬下收到的消息,東方姑娘正在大昭。”
所以他們這會千裏迢迢趕往昭國,燕遲在心裏補了一句。
周炀答得十分肯定,“這世上只有東方月能将埙吹出如此妙音。”
燕遲心裏是不以為然的,卻不敢反駁,“那……我們還去昭國嗎?”
按老叟的說法,東方月一行大概是往黔安去了。
周炀看了他一眼,仿佛他的問題蠢得無可救藥,“人都不在大昭,還去大昭做什麽?自然是去黔安了。傳令下去,半個時辰後啓程。”
燕遲應了,又遲疑着道:“如果昨晚吹埙的女子真的是東方姑娘,那世子您……”
周炀默不作聲,只冷冷看着他,眼底藏着一絲陰戾之色。
燕遲不敢再問,正想離開,便聽周炀道:“再讓我知道你擅作主張,你人在哪兒,就在哪兒自行了斷,不必回來見我。”
“是,屬下記住處了。”
燕遲轉身出了小院,周炀的話,讓他兩條腿又隐隐作痛。
過去一年,除了皇後,世子也有派人秘密尋找周硯的下落,幾個月前,原本去找周硯的人卻意外傳回一個消息:昭國最近出了個女飛賊,貌若天仙,武功高強,不但喜歡偷富人家的宅子,還喜歡替人算命,且一算一個準,好些人得她指點後逢兇化吉,那些富貴之家天天晚上把金銀珠寶放在院中,只希望引來那位女飛賊的青睐……
貌若天仙,武功高強,還精于蔔算……燕遲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聖女東方月。雖然東方月被追殺的那一晚他也在場,看着她被世子一箭穿心,跌落懸崖,按說是必死無疑的,可是事後并沒有找到她的屍首。如今無端出現一個和東方月相似的女子,不到他不懷疑。
作為一個自小在周炀身邊長大的忠仆,燕遲太了解這個世子了,他能狠得下心親自出手殺東方月一次,卻未必能狠得下心殺她第二次。于是他壓下消息,私下找了菩提閣的人前往大昭殺那個女飛賊,不管她是否東方月,寧可殺錯也不可放過。沒想到號稱天下第一刺客的菩提閣,派了幾撥人皆有去無回,這更加坐實了他的想法——東方月極有可能沒死,那個女飛賊就是東方月。
事情瞞不住了,他只得如實禀報了周炀,周炀先是震驚,繼而大怒,賞了他五十軍棍,随即親自率人前往昭國一探究竟。
燕遲揉了揉屁股,還好那日行刑的人與他交情不錯,下手時留了情,不然這次他都不能跟着世子出行。半空中傳來一聲唳鳴,燕遲心中一動,擡頭看去,果然有只鹞鷹正在半空盤旋,他擡起手,噘嘴吹了聲哨,鹞鷹盤旋片刻後穩穩落到他手臂上。
燕遲解下鹞鷹腳上的小竹筒,取出裏頭的羊皮紙展開一看,忍着傷痛飛快往剛才的小院跑了回去。
“世子,皇後密信。”
周炀有點意外,接過羊皮紙細看,當即眉頭皺起,低聲罵了一句,“一幫廢物!連他何時出的城也不知。”也不知罵是他的人,還是皇後的人。
信中說周硯已離開昭國,去向不明,要他務必找到周硯,将人帶回鎬京。
“世子,老叟方才說那位吹埙的姑娘與兩個年輕公子同行,會不會就是周硯和季夜?如果是的話,那就可麻煩了。”
周炀的心一沉,劍眉再次凝起,其實方才他就有點懷疑,還特意問了老叟,其中一人是否身上帶病,但老叟卻說兩位公子皆與常人無異。按說周硯中了蘇止的毒,應該連床都下不了,又怎麽可能精神奕奕地趕路?
燕遲小聲問:“世子,那咱們是去找周硯……還是繼續去黔安?”
“去黔安。”周炀神色冰冷,周硯已失蹤了一年,也不差那一時半會兒。
“那……”燕遲觑他神色,又小聲問:“萬一那位吹埙的白姑娘真的是東方月,世子您……”
周炀不作聲,只冷眼看着他,燕遲忙把話咽回肚子裏,趁周炀發怒前扔下一句“我這就傳令下去”,飛快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