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尋常宅子白牆青瓦,這座宅子卻不,瓦是青的,牆也是青的,由一塊塊大青磚砌成,咋一看黑不溜秋的,完全溶入黑夜之中,想來是宅子主人不想引人注目。宅子裏沒有一點燈火,似乎連人影也不見,那位季公子來到正門,也不敲門,自行推開厚重的大門,進去後,又從裏頭将門阖上。
這座宅子處處透着詭異,白鳶心裏卻一陣竊喜,莫非此宅是姓季的用來藏寶貝的?看來她找對了,這位季公子果然是有錢人,光是那些用來砌牆的大青磚便造價不菲,宅子裏不定有多少值錢寶貝呢。
她躍上一株大樹,悄悄打量這座大宅,除了外牆是青磚,裏面的布局卻和普通宅子無異,只是裏頭黑魆魆靜悄悄的,像座鬼宅。季公子的身影進了前院,繞過影壁,徑直往裏走。須臾,南邊的一間廂房亮起了幽幽燭光。
半個時辰後,燭光滅了,季公子的身影再次出現,從原路出了宅子。白鳶一直耐心等待着,直到季公子的馬車走遠了,這才翻牆而入。進了宅子,剛才的香氣更加馥郁,仔細聞聞隐約還夾着點腐臭,也不知這香是從哪兒來的。白鳶不想浪費時間,一進宅子便直奔剛才亮過燈的廂房。
這是一間書房,房裏的陳設很簡潔,一張書案,一張矮榻,榻後以屏風作隔,四周置書架,架上放着書籍及文房四寶,南窗下還有一盆景。書案上随意擺放着幾把小刻刀,以及一些雕刻好的小人和動物,白鳶好奇地拿起一個小人,竟是一個全身披甲的将軍,腰上還懸着一柄大刀,惟妙惟肖的。可這玩意不過是木頭,不值錢。
白鳶大失所望,這屋裏除了那座珊瑚屏風較為金貴,哪有什麽值錢的寶貝?何侍郎或衛家的宅子裏,随便一件擺設也比這裏奢華。或許主人把值錢的東西放在別處?畢竟這只是書房。
白鳶正想離開書房到別的房間瞧瞧,忽聽外面響起一陣悠悠簫聲,清清冷冷的,如珠落玉盆。白鳶微感詫異,這曲子……有點熟悉,似乎在哪兒聽過。
思索間,又聽到極細微的窸窣聲,這回的聲響不是在外面,而是在屋裏。白鳶疑惑四顧,不過須臾間,原本極輕微的聲響變得密集起來,窸窸窣窣的,似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從四面八方湧進書房。
就着窗外傾瀉而入的月光,白鳶清楚地看到,書房的窗棱上、房梁上,爬滿了蠍子和幼細的小蛇。饒是白鳶一向藝高人膽大,這會也吓得花容失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就算武功再高強,心底裏也懼怕這些惡心的蟲子。再顧不上偷什麽寶貝,白鳶小心翼翼退出書房,正想按原路穿過花園出宅子,可一轉身,十來只蜘蛛恰從廊檐上垂着絲往下吊,離她的臉只有一寸。
這可真是跟鬥栽到姥姥家了,白鳶一聲驚呼,慌不擇路之下沿着廊庑就跑。跑了一陣,那簫聲仍在繼續吹湊,白鳶回頭一看,長廊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滿了蠍子,竟是一路追着她。白鳶頓時頭皮發麻,朝着廊庑盡頭的廂房直奔。
在白鳶推門而入的一瞬,簫聲戛然而止。
白鳶飛快将房門關上,抵着房門大口喘息,好一陣才回過魂來。再聽外面,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響總算沒了,白鳶大大舒了口氣,抹了把汗,這才仔細打量所處的廂房。
這應該是寝閣,且是一個男子的寝閣,裏頭的擺設依舊簡潔,但看得出所用之物皆是不凡,地上鋪着細軟的毯子,中間一張黃花梨木長案,案上青銅爐仍點着一根線香,房中充斥着淡淡的鳳髓幽香,南窗前一張高足椅,再旁邊是一面半人高的銅鏡,長案後一座氣派的六屏白翡翠屏風,隐約可見屏風後頭的卧榻。
白鳶屏着呼吸,繞過屏風來到後頭的卧榻前,黑暗中只見帳幔低垂,暗香浮動中,有人在帳幔後輕輕一嘆,是年輕男子的聲音,“竟有人能闖過我的梅花陣。”
白鳶吃了一驚,将背後的長劍拔出,“不用闖,我是跟着姓季的進來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那個陣很了不起嗎?不過是故弄玄虛将生門的入口改在坎門罷了,就算沒姓季的帶路,我也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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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幔後的男子噗嗤一笑,“怎麽,季夜那小子欠你銀子了?害你跟了他一路。好吧,我承認那個梅花陣并沒多了不起,不過……外面那些蟲子還算厲害吧?至少把你吓得跳起。”
原來那位季公子叫季夜,剛才一時情急沒留意,這會細想,那些毒蟲正是簫聲響起才出現的,自她進屋後,簫聲停下,那些蟲子也消失了——這人用簫聲控制這些毒蟲。
白鳶把劍指向帳幔,冷聲道:“你是什麽人?鬼鬼崇崇躲在裏頭做什麽?”
男子的聲音帶着點疲憊和無奈,“姑娘好不講理,半夜三更跑到我的府上,責問我為何躺在自家床榻上,你要我怎麽回答你?”
白鳶:好像也是……
男子頓了頓,又道:“這話不是應該由我來問嗎?這位姑娘,不知深夜擅闖私宅,所為何事?”
白鳶一時語塞,總不能告訴他,她是來偷東西的。可既然她已站在這兒了,不弄個明白又不甘心就此離去,于是冷哼一聲你管不着,手腕一翻,挽了個劍花,帳幔應聲而落。
若是此時淩霄殿的姑娘們也在,一定會紅着臉尖叫:床榻上,一名年輕男子半倚半坐着,許是正打算歇下的緣故,身上只穿了一件寬松薄軟的月白單衣,敞着胸膛,露出瑩白的肌膚,長發松散地半披着,手中拿一根很奇特的蕭,玉不像玉,竹不像竹,黑得發亮,不知是什麽材質。雖是坐着,但看得出他的身姿挺拔勻停,還有那張臉,雖然白鳶對男人的長相比較麻木,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臉,至少比那個叫季夜的還要好看。
只是……
白鳶盯着那張俊美無雙卻略顯蒼白的臉看了許久,忽然道:“把手給我。”
男子:“……嗯?”
白鳶:“我看看你的手相。”
男子:“……哈?”
男子仍在愣怔中,白鳶已一屁股坐到榻上,還嫌他占地方,“你坐過一點。”
在男子一臉懵懂之際,白鳶已抓過他的左手,将手掌攤開,“啧,太黑了。把燈點上。”
男子又是一愣,但另一只手已聽話地把榻邊案幾上的羊角小燈點燃。
“生辰?”
“……哈?”
“你的生辰。”
“……壬寅虎年六月初六子時。”
白鳶拿着他的手仔細端詳,須臾黛眉擰起,又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啧啧啧,你這面相生得極好,尤其眉毛。眉者,目之華蓋,面之儀表,有詩曰:眉若人倫紫氣星,棱高疏淡秀兼清,一生名譽居人上,食皇家有盛名。”(注)
男子滿臉疑惑,“……?”
白鳶又道:“觀你面相,你生于權貴之家,有家世蔭庇,祖上絕非平庸之輩,打小生活順遂,可惜父母緣分淺,難以長久在父母膝下盡孝。二十歲時将遇一劫,須當心奸佞陷害。再觀你印堂,隐有黑氣藏匿,若我沒看錯,你正身陷困境之中。”
男子的手微微一顫。
白鳶又掐着手指默默算了片刻,“咦……不對呀?按你說的這個生辰八字,你早就死了呀?”
男子嗤地一聲将手抽走,攏了攏身上單衣,“我與你不過第一次見面,你以為我真的會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訴你?你當我是傻子?”
白鳶皺着眉頭看他一眼,有點生氣,“你這人真是不識好歹,多少人捧着銀子求我給他看相算八字我都不理會,你倒好,我見你骨胳清奇一時技癢贈你幾句,分文不收你的,你還藏着掖着。罷了,本姑娘不與你計較,告辭。”
白鳶起身要走,男子卻道站住,“你當這裏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白鳶不以為然,她還真是來去自由慣了的,“不然呢?”
男子的手肘支在玉枕上,半倚着身子懶懶看她,“那得問過你肩膀上那只小東西同不同意。”
白鳶聞言心裏咯噔一聲,斜眼朝肩膀望去,一只核桃大的蜘蛛不知什麽時候趴在她左肩上,八只爪子毛茸茸的,蛛背五彩斑斓,一看就是只毒蜘蛛。白鳶不由尖叫一聲,全身汗毛豎起,下意識便要用劍柄将蜘蛛撣走。
“我如果是你,就不去動它。”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白鳶,“這種小東西一受刺激就炸毛,小心它咬你一口。”
白鳶的手頓在半空,不敢再動彈,“快叫它走開!不然我殺了你!”
男子輕笑,“我勸你慎重,我要是死了,這小東西會難過,它一難過起來就炸毛,一炸毛就會到處咬人,不但它自己咬人,它還會喊上這屋子裏的其他小夥伴一起咬,我怕你走不出這屋子。”
白鳶愣住了,這可真是自她記事以來——其實也就一年,遇上的最窩囊的事了,她不怕遇上強勁的對手,對手武功再高、手段再厲害,她也有拼死一搏的自信和膽量,可是遇上這種毒蟲,她卻是束手無策,也打心裏感到懼怕,以致聲音都有點發抖,“你、你想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