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雨仍下着,江上霧蒙蒙的一片,偶有漁船駛過,船頭立着幾只鸬鹚,不時紮入水中。喜兒吃着芙蓉糕,好奇地問:“那些大鳥在幹嘛呀?水裏這麽冷,它不怕冷嗎?”
白鳶托着腮怔怔看着江面,似全然沒聽到,衛如初只好替她給喜兒解釋鸬鹚是如何捕魚的。不料這小子好奇心極重,問題越來越多,連鸬鹚如何睡覺如何拉屎也要問。
“漁人太壞了,鸬鹚好不容易捉到的魚,他卻綁着鸬鹚的脖子不讓吃,讓它一直餓肚子。”
“可是如果它吃飽了,就不幫忙捉魚了。”
“漁人不會凫水嗎?為什麽不自己去捉魚啊?”
衛如初解釋得頭大,心道這長得豆芽菜一樣的小家夥話怎麽這麽多,“人怎麽能跟鸬鹚比呢,鸬鹚是天生捉魚的好手,每次下水都能捉到魚,漁人養鸬鹚就是為了讓它替自己捉魚的。”
“那他也可以用漁網啊,一網下去,能撈滿滿一網呢,比鸬鹚厲害多了。”
“這……”衛如初有點詞窮,“也不是每次撒網都有收獲的。”
喜兒:“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
衛如初:“……”
衛如初沒料到小家夥會猝不及防地來這麽一句,頓時面紅耳赤,尴尬地看向白鳶,還好白鳶連姿勢都沒換過,依然托腮看着江面,完全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衛如初清咳兩聲,小聲道:“胡說什麽呢?這碗杏仁酪,小孩子吃最有益了,你趕緊吃吧。”
他又讓夥計端了些好吃的小菜糕點進來,巴不得把喜兒的嘴巴堵上。喜兒果然被那碗杏仁酪吸引住,暫時閉了嘴。
衛如初心裏稍安,偷眼看去,白鳶依然看着江面。月洞窗外煙雨迷蒙,天色灰灰暗暗的,但因為她坐在窗邊,整個景致便因她明亮了起來。他一直知道她很美,但每次見到她時,仍是會被驚豔到。她的氣質是獨特的,很難用一兩個詞來形容,美豔高貴中夾着清冷,清冷中又帶着英飒之氣,可她若是笑起來,又會帶着點不谙世事般的清純甜美,似鄰家青梅。
衛如初一時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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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人扯扯他袖子,“別看了,我姐姐不會喜歡你的。杏仁酪再來一碗。”
“沒有了。”衛如初的臉一黑,心想就算有也不給你了。
恰在此時,兩人的動靜終于讓白鳶回過神來,“怎麽了?”
喜兒嘟嘴:“如初叔叔好小氣,不讓我吃杏仁酪。”
衛如初冒汗:“……”
白鳶看向衛如初。
“不、不是不讓你吃,只是恰好賣完了,這會沒有了。哎,你不是剛剛才吃完一碗……”衛如初頭都大了,再說,明明人家才二十出頭,怎麽就叫他叔叔了?
“既然吃過一碗就不能再吃了,不可貪嘴。一會還有其它好吃的。”白鳶對喜兒說完,又別過臉,繼續看向江面。
喜兒不情不願地應了。
衛如初暗自松了口氣,見喜兒嘟着小嘴滿臉不高興,忙将一碟糖漬山楂推到他面前,“你嘗嘗這個,這個山楂酸酸甜甜的,又開胃又好吃。”又小聲道:“不許叫叔叔,要叫哥哥,知道嗎?”
喜兒抓了個山楂放嘴裏,含糊不清地哦了一聲。
衛如初靈機一動,又道:“喜兒喜歡那杏仁酪?要不這樣,等明兒廚子做了,我親自送過去給你?你們住哪兒?”
他和白鳶的相識很意外,迄今為止,雖然每個月都能見上一回,但他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對她一無所知。
喜兒一邊鼓動腮幫子一邊看他,小眼睛眨了幾眨,衛如初心裏忽然有一絲不祥之感。
果然,只聽喜兒朝白鳶道:“姐姐,如初哥哥想套我的話,問我們住哪裏,不過我沒上當。”
啊……世上為什麽會有這麽讨厭的小孩啊?!
衛如初冷汗直冒,十分想将喜兒的嘴巴捂住,尴尬地朝白鳶道:“沒、并沒有……白姑娘別誤會,我只是随口一說罷了,并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就好。”白鳶淡淡瞥他一眼,嘴角極輕地勾了勾。芸娘說過她的身世不簡單,平日裏盡量低調,所以她除了淩霄殿裏的姑娘,從不和外人有瓜葛。
衛如初被這一眼看得心虛,只得挺直腰背強裝鎮定,趁白鳶不注意時狠狠瞪了喜兒一眼:你個小害人精!
喜兒一臉無辜,“我叫你哥哥了。”
衛如初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我叫你祖宗!
此時夥計将主菜端了上來,衛如初斂正神色向白鳶介紹,“這是盞蒸羊,将嫩羊肉切片放在盞中,加入半盞酒水、适量調料、姜末,将盞口密封,小火蒸上三個時辰,一點膻味都沒有,又軟又爛,老少皆宜。”
又親自替兩人各盛了一碗梅花湯餅,所謂的梅花湯餅,其實是用模具将面團壓成一片片梅花狀,因和面時面粉裏加了可食用的白梅,故這面片帶着一股梅花清香。這道湯餅的精髓在于湯底,用一整只老母雞熬成湯,濾去油脂和肉渣,一朵朵梅花面片飄于雞湯中,再灑幾粒蔥花,光看着就讓人垂涎。
“好吃嗎?”白鳶問喜兒。
喜兒一疊兒聲說好吃。
衛如初對自家的出品向來有信心,殷勤地替兩人布菜。見兩人吃得差不多了,這才對白鳶道:“白姑娘,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說着又看了一眼喜兒。
白鳶道:“你說。”
衛如初清了清嗓子,神色有點不自在,“是這樣的,家父替在下說了一門親事,雙方的生辰八字也請人算過了,說是并無相沖,但白姑娘你也知道,我父親只信你一個,他想請你上門一趟,将我倆人的八字再算一次。”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放心,酬勞一定不少。”
衛家財大氣粗,酬勞自是不少,又是老相識,白鳶爽快答應了。
可衛如初看着她的眼神卻黯了下去,好片刻才道:“白姑娘,其實我的話還沒說完,方才是我父親的請求,不是我的。”
“你也有事要我幫忙?”
“我想請白姑娘幫我一個忙,屆時和我父親說,我與那位姑娘八字相沖,不宜結合。”
白鳶詫異地看他一眼,“這是為何?”
衛如初垂下腦袋,放在膝上的雙手情不自禁攥緊,“我另有心上人,不想娶別人。”
“既然如此,你何不禀明你父親?”
衛如初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我喜歡的人,我父親斷不會讓我娶的。”
白鳶聳聳肩,“我會到府上,至于要怎麽說,待我看過你們的八字再說。”
衛如初仿佛看到了希望,白皙的臉上泛起淡紅,“我就知道白姑娘人美心善,那今晚就恭迎大駕了。”
衛家将白鳶奉為上賓,是半年前的事。
那晚白鳶光顧了衛家,原本她大可一走了之,但她臨走前,将衛家家主衛瞻從睡夢中叫醒,逼問他的生辰八字,随即鄭重地告訴他,一個月內他将溺水而亡,唯一的化解方法,一是避免去有水的地方,二是捐資行善。
衛瞻自诩走南闖北二十多年,衛家能屹立至今,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從不信這些風水命理之說,大喊來人捉賊。衛如初趕到時,白鳶已躍上牆頭,臨走前回過頭來,揚了揚手中包裹,扔下一句,“這些東西我可沒白拿,一個月後我會再來。”
驚鴻一瞥,衛如初的心便随白鳶輕輕一躍的身影一起飄走了。衛瞻氣急敗壞地嚷着要報官,衛如初心裏卻是擔心起來,因為月底衛瞻正巧有批珍貴木材運往南方,運木材向來走水路比陸路方便,而買家只認衛瞻,指明需衛瞻親自押貨。
衛如初主張聽女賊的話,由他替父親押貨,他的理由是:仙女不會騙人。
衛瞻自然不會被兒子的狗屁理由說服,但好歹聽了他的勸沒報官,自認倒黴。到了約定時間,堅持自己上船押貨去了。
衛如初卻多了個心眼,雇了兩名精通水性的船工到船上幹活,命他們寸步不離保護衛瞻。衛瞻一走,衛如初便以衛瞻的名義,給好幾處慈幼院、孤獨院、病坊、寺廟捐了大筆錢財物資。
沒過多久,衛瞻的船隊行至一半路程時遇上龍卷風,船翻了,包括衛瞻在內的好幾人落了水,幸得那兩名精通水性的船工将人救了上來。衛瞻此時方知後怕,生意也不做了,匆匆趕回家中。見到衛如初的第一句話便是,“快準備厚禮恭迎仙子。”
于是一個月後的那晚,衛家府門大開,府裏燈火通明,白鳶才進門,便見院子正中一張貢桌,桌上金燦燦的金元寶、銀元寶堆成了小山,險些閃瞎了眼,中間居然還有一座觀音像……
衛瞻衣冠楚楚,率領阖府上下迎了出來,“恭迎仙子大駕。”
除了衛府的人,那晚恭迎白鳶大駕的,還有開國伯府的老夫人及小孫子、上騎都尉的丈人、城中最大綢緞莊的掌櫃、做珠寶玉石的璞玉齋東家的小舅……
“白姑娘,這是大昭最好的雨前茶,請姑娘品嘗。”
白鳶聞了聞,卻道:“把你們府裏最好的酒端上來。”
那一晚,白鳶坐在客堂上首,一邊品着衛府珍藏多年的美酒,一邊替衆人指點江山。衛如初向她承諾,填海樓三樓向南望江的雅間,專屬她一人,歡迎她随時去作客。
雖然算是結識了白鳶,可白鳶對自己的事向來三緘其口,衛如初只知道她叫白鳶,其餘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