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商人罐了口酒,将嘴裏的肉咽下,身子往前稍傾,半攏着手低聲道:“如今市面上大部份龍須,都在鎬京的皇宮裏呢。”
“在宮裏?”季公子的劍眉不由一蹙,“這是為何?”
“天子龍體抱恙已久,須得用龍須作藥引。不過我也是聽說的,不知真假。”
季公子恍然,天子身體不好是真事,都好幾年沒上過朝了,便道:“只要這世上還有龍須,一切好辦,不過是價格的問題。”
商人卻為難地道:“難啊,您道我不想賺這銀子嗎?”又疑惑地問:“龍須可解天下奇毒,既然公子一年前已得一根,為何如今還要再求呢?”
季公子淡淡看他一眼,眼裏帶着警告之意。
商人讷讷地道:“非鄙人有意打聽公子私事,我販賣藥材多年,多少有點見識,公子若是有家眷得了什麽奇難雜症,我可替公子想想辦法,看有沒有其它可替代的藥村。”
見季公子依然薄唇緊抿,看着很是苦惱,商人不再自讨無趣,埋頭吃東西。
須臾酒沒了,季公子打了個響指,讓站在亭外的侍女去取酒。白鳶趁那侍女經過,将她拉到一邊,悄聲問那人是誰?
侍女打趣道:“白姑娘莫非看上那位年輕公子了?你的眼光可真好,那位公子可真是個俊俏郎君,他方才一來,便有不少姑娘争着伺候,可惜人家不願意呢。”
白鳶見那侍女兩頰微紅,又瞥了一眼那男子,“俊俏嗎?不也是長了兩只眼睛一個鼻子?”
侍女啧了一聲,很是不滿她的不解風情,“那你打聽人家做什麽呀?”
“他看着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可知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侍女不由瞪大了眼珠子,“白姑娘是想物色夫婿嗎?我只知他姓季,有沒有錢、家住何處我可不知,你若想知道得自個兒去問了。”說罷扭着纖腰走了。
白鳶撇撇嘴,繼續聽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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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淩霄殿便是有這個好處,來尋樂的客人非富即貴,白鳶平時最愛做的事,便是聽牆角,除了可以打聽到哪些有錢人,還能聽到不少八卦。她之前的“顧客”,全是她這般聽來的。
“無論你用何方法,再替我尋一根龍須,我給你十倍的價格。”
那藥商原本面露難色,可是在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時,夾菜的手便頓住了。須臾,他似是下了大決心,将筷子放下,“既如此,公子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陳某人雖然重利,但也絕不托大,我不敢保證一個月內一定替公子尋到龍須,但一定竭盡所能。”
季公子坐直身子朝他舉杯,“好,正月十五,我還在此等你。”
藥商走後,年輕男子将藥商帶來的包裹打開察看。白鳶聞到藥香,心裏有些好奇,又往亭子走近幾步,不料那男子似有所覺,驀地轉頭看過來,白鳶忙閃身躲到樹後。
片刻後,白鳶從樹後再探頭時,亭子裏已空無一人。
可惜了,一條大肥魚就這麽溜了。白鳶咬牙,想着他方才說一個月後還會再來,又覺得還是有機會的。她打了個哈欠,這回是真困了。
一覺好眠。
朦胧中聽到啪嗒啪嗒的雨聲,伴着寒風呼嘯,她的身體似被風吹了起來,飄飄蕩蕩好一陣才落下,四下張望,她又站到了那個懸崖上。
四野漆黑,懸崖之下是流水湍急的江流,雨點打在臉上,一陣刺痛。她極力睜大眼睛,依然看不清站在對面的男子,只依稀看到他披着黑色鬥篷,寬大的帽檐遮擋了他半張臉,只露出筆挺的鼻子和緊致的下颚。
男子的手中舉着一張弓,弓已滿弦,正對着她。
嗖的一聲,她的瞳孔瞬間放大……
“大懶蟲……快醒醒……”
白鳶驀地睜開眼,對上一雙圓圓的眼睛,小腦袋上頂着一只虎頭帽,是五歲的喜兒,正蹲在榻前看着自己。
“姐姐你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
夢裏中箭後墜入懸崖的離心感太過真實,白鳶心有餘悸,微微喘息着自床上坐起,“你這一大早的過來做什麽?”
“你昨日答應了今日帶我掏鳥窩的,我都等你一個早上了。”喜兒嘟着小嘴道:“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你剛才哭鼻子了,還說……我和你什麽恩什麽絕……”
白鳶擡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朝窗外望去,下雨了,胸口的箭傷又隐隐作痛,怪不得她又做那個夢了。這一年來,每逢雨天,她的傷痛都會發作,且總會做同一個夢:她站在懸崖上,被一男子一箭穿心,随即墜入江中。
芸娘曾告訴過她,她正是在渭水救的她,當時她的胸口中了一箭。白鳶分不清那到底只是一個夢,還是她中箭前真實的記憶。
“是嗎?我那麽說了嗎?”白鳶有點愣神,“我還說了什麽?”
喜兒歪着腦袋瓜想了想,搖頭道:“好像……沒了。咦?你自己說過的話,你怎麽還問我呀。”
白鳶不由笑了,小孩子根本不懂,“你沒做過夢嗎?夢裏說的話做的事,夢一醒,大都不記得了。”
這夢她做過好多回,卻只記得那一幕。
“才不是,我都記得,上回夢到我娘親打我屁股,還有,她罰我練字,我一直記得呢。”
白鳶揉了揉喜兒的虎頭帽,“那是因為別的你都忘了,只記得這些。”
喜兒嘟起小嘴,“我們什麽時候去掏鳥窩?”
“你娘親呢?”
“還沒起來呢。”
淩霄殿的女子,通宵達旦陪客人是時常的事,往往晌午過後才起來。
白鳶看向窗外,“下雨呢,今天不能去了。”
喜兒大感失望,白鳶同樣也不喜歡雨天,每到雨天,除了胸口的傷口發作,心裏也會莫名抑郁難受。
伺候白鳶的小丫鬟青桃捧着盥洗用具進來,“喜兒,你又躲到白姑娘這兒了,快回你屋裏去,乳姆四處找你,你該喝藥了。”
喜兒哭喪着臉看向白鳶,“我不要回去,不要喝藥,苦。”
喜兒是早産兒,出生時不足四斤,貓兒似的,體弱氣虛,動不動就喘,這些年芸娘大部分賺的銀子都花在了喜兒身上。
白鳶道:“我讓你練的氣功你今日練了嗎?”
喜兒搖搖頭。
“不如這樣,你現在回去喝藥,喝完藥練兩個周天的氣,然後再來找我,我帶你去鎮海樓吃好吃的。”
聽到有好吃的,喜兒眼睛一亮,“真的嗎?你可別騙我。”
“我何時騙過你?”這樣的天氣,她也不想悶在屋裏,那只會讓她更難受。
喜兒歡天喜地地走了。
“還是白姑娘有辦法。”小丫鬟将盥洗用具放到窗邊的架子上,一邊收拾床鋪一邊道:“以前喜兒三天兩頭就病,一個月有大半時日連屋子都出不了。如今卻是好多了,氣色比以前好,身子骨也健朗了些。”
白鳶聽了,心裏頗感安慰。
她雖然不記得自己是誰,可奇怪得很,有些東西仿佛與生俱來,例如自己的一身功夫,蔔筮占決之術,還有那練氣之法,她都可以運用自如。見喜兒體弱,便教他吸納吐氣之法,讓他強健體魄,加上那位郎中的調理,一年下來,喜兒身體逐漸好轉。
一個時辰後,雨勢稍小,白鳶帶上喜兒,乘馬車來到鎮海樓。
鎮海樓是大昭名氣最大的酒樓,樓高三層,就座落在憫江邊,若是坐在臨江窗邊的位子,江景一覽無遺。
白鳶牽着喜兒一進鎮海樓,掌櫃便迎了上來,“喲,是白姑娘來了,今兒真是好日子。”待看到她身邊跟着的小孩,不由一怔,但忍着沒問,親自引她到三樓雅間,“可巧,少東家今兒也在,白姑娘您先坐,鄙人去通傳一聲。”
很快便有夥計将雅間裏的炭爐升起,擺上新鮮瓜果及當天做的幾款糕點。
鎮海樓的東家姓衛,除了食肆,衛家還有其它生意,這兩年皆由衛家長子衛如初打理。衛如初聽說白鳶來了,先是心裏一喜,聽說她帶了個小孩,心裏又是一沉,對着銅鏡整理儀容後快步來到雅間。
“白姑娘,你來了。近來可好?”進了雅間,看到坐在白鳶對面的喜兒,忐忑地問:“這位小公子是……”
白鳶看着窗外煙波浩渺的江面,頭也沒回,“我族姐的兒子,喜兒。”
衛如初心裏暗自松了口氣。
掌櫃以為他今日是恰巧在這兒,其實不是,他是特意過來鎮海樓的。只因他記得上月和上上月白鳶來的那日,也是雨天,他下意識覺得白鳶今日也會來,于是扔下別的生意來鎮海樓,沒想到竟被他猜對了。
“原來如此。”雖然他明知白鳶不可能生出這麽大一個兒子,但方才還是擔憂了一下,“白姑娘有好些日子沒來了,最近樓裏出了幾道新菜式,其中一道梅花湯餅,容易克化,小孩子吃最适合了,還有一道盞蒸羊,這種天氣吃補氣養胃。白姑娘可要一試?”
白鳶看向喜兒,喜兒聽到有好吃的,點頭如搗蒜。
衛如初忙吩咐夥計備菜,見白鳶又自顧看向江面,全沒理會他的意思,一時有些失落,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