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顧承豐眉毛擰了起來, 他把馬匹拴在車緣上,令車夫看管,自己袍子一撩起, 上了馬車。
顧運仰躺在馬車一側, 拿帕子蓋着臉上,不說話。
顯然有事。
顧運是有點難受, 又覺得自己剛才丢臉, 做什麽在人家面前那樣, 她自己跟自己賭氣。
一開始分明因為好像發現櫻桃樹開心, 想弄點回去, 給姐姐兄長見識見識的。她夠不着, 看見司桓肅過來,心裏還慶幸了一下,其實想讓他幫忙來着。
自作多情丢大臉。
既然是那麽樣高冷不可一世的人,她以後不接近不說話就是了, 雖說因為別人生得好看, 心裏天然願意親近,可犯不着熱臉去貼冷屁股。
自我開解了會兒,好歹才覺着心裏堵着的一團氣散了些。
顧承豐先受不住, 顧泰與他使了個眼色, 他便坐過去哄人:“快別難過了, 給兄長說, 可是那司指揮欺負你了?”
顧運悶着聲音說:“沒。”
顧承豐繼續逗, “既沒有, 那怎的還是一副要哭的模樣?沒看阿姐都不敢與你說話了。”
顧運唰一下拿下臉上的帕子, 坐起來,咕哝:“誰哭了, 好着呢,還有,姐姐自己忙着,哪裏有空理我呢。”
“喲,我看看?”顧承豐湊過去。
那不高興別扭的樣子,姑娘自己不知道,她平常都是開開心心的,乍一這樣,真惹得他們心疼,“怪我,應該先去找妹妹的,讓人家先過去了,罵你了?還是給你臉色看了?”
本來都快好了,顧承豐這麽一說,顧運那點委屈勁兒有跑上來,嘴巴微微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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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的櫻桃還沒摘到呢。
“真難受得緊?”顧泰見人眼眶裏果真泛起一圈紅,扔了書本,捏着她的臉細看,好笑,“真是個孩子,他是外人,說你你委屈了,下次就記着,離遠着些就好。要是覺着沒玩兒痛快,讓你哥哥再帶着你去,非是大事,司桓肅也沒話說。”
顧運吸了一下鼻子,才告訴他們:“我看見一棵櫻桃樹,想摘些櫻桃下來,又夠不上,他就只冷眼站在我旁邊,看我熱鬧,我覺着丢臉,又難堪,一時心裏過不去……”
“哎!我當什麽,別不高興了,哥哥帶你去摘那什麽櫻桃好不好?”
顧運叫她哥哥姐姐連番哄下來,心裏那點情緒早飛走,眼睛又亮起來,使勁用力點頭,“嗯嗯!”
招呼馬車停下來,顧承豐跳下去,扶着顧運下車,上馬,自己才越坐上去。
控着馬繩噠噠往前走,一面朗聲與前頭人說:“司指揮,我帶妹妹去去就來——”
話落,馬兒已經跑遠了。
哦豁,顧九小姐真被他們大人吓哭,還是人家哥哥姐姐輪番好一頓哄才哄住。
孟諱心裏啧啧有聲。
沒過多久,馬兒回轉。
顧運身前抱着一大兜子櫻桃,那張小臉笑容明媚得如冬日暖陽,哪裏還有半點陰霾不開心之色。
她快快跳下馬,兄妹兩個都往車上坐去了。
孟諱偷偷瞥一眼司桓肅的臉色,心說還是他們大人性格冷硬,看人顧少爺,多會哄妹妹。
馬車裏。
“你管着小果子叫櫻桃?我記着有些地方叫它瑪瑙果,倒是不曾吃過。”顧承豐吃了一顆,點頭,“甜,好吃,你叫的名兒也好聽!”
顧運從馬車抽屜裏選了一個白玉盤出來,把果子放裏面,特別好看,賞心悅目。
捏着根蒂一口吃一口,嘿嘿笑:“不是我取的名字,書上看來的。”
顧承豐可是把一棵樹大半的櫻桃都摘了回來,邊吃着還問:“可要送些去給那幾位嘗嘗?”
顧運忙擺頭唔地拒絕,“不要。”
顧承豐:“那就不送!”
顧泰一旁聽兄妹二人說話,看着自己的書。
傍t晚,日後落下後,一行人終于趕到了驿站下榻。
坐一日馬車坐得腰酸背痛,但顧運勝在精力好,跳下來蹦跶幾下,覺得也還行。回頭一看顧泰,一臉倦容,連忙過去扶着人,“阿姐上去休息吧,我叫人給咱們燒些熱水。”
那頭顧承豐叫人收拾好屋子,顧泰去看房中休息,顧運跑上跑下,使了銀子叫給廚房的人叫她們燒多些熱水,弄些清淡飯菜,回屋又把自己帶來的安神熏香抓了一把放進爐子點上,照顧起長姐來有模有樣。
在樓梯遇見司桓肅,趕緊把目光移開,看天看地,對着牆面,不就不看迎面過來的人。
心說要遠着點,以防人找茬兒。
人雖好看,符合她審美,性格不好,她也犯不上相交。
下樓又去了廚房,顧運蹲在火爐子邊看個老婆子熬粥,指揮着幹貝菌菇蝦米都往裏頭放些。
老婆婆看她穿着華貴鮮亮的衣裳,也不怕髒污,忙哎喲了一聲,勸道:“小姐邊兒上玩去,仔細弄髒你那好衣裳和好鞋子!”
“婆婆我不怕髒,我在這兒看着粥。”顧運說。
老婆婆笑呵呵:“哪用的着你,回頭我使個丫頭給小姐送過去。”
顧運道了謝,但并沒有走,而是随口跟人聊起天,都是些東拉西扯的。
“婆婆,您知道這裏離着清河郡還有多遠的路麽?明天可能到?”
婆婆回說:“倒是不遠,快馬加鞭的話,一日就能到,你們趕着馬車的,大約就要慢上些許。”
之後,老婆婆又說,自己的孫兒是這驿站的一名差使,她就在後廚做點幫工。
“噢對了,往清河郡去,就要走會山道,往江陽郡去,就要走楓林道,明日你們可莫走錯喽。”
“嗯,知道了,我們省得的。”
粥煮好,端起來放進托盤裏,顧運小心端上,穿過後院,走近前堂的樓梯,又碰見司桓肅的屬下,孟諱。
“顧小姐上樓?”孟諱看小姑娘素白的手指緊抓着托盤,上面擺着一罐熱氣騰騰的粥,瞧着怪吓人的,怕她端不穩,忙說,“我給你端上去。”
都沒等顧運答應,一把就把東西接過去,噔噔噔,三步并作兩步,一下子就端了上去。
顧運跟在後頭,眨眨眼睛,跟了上去。
到房間門口,孟諱才把托盤還給她。
“你等等。”顧運小聲說了句,兩根手指頭扯了扯指揮使制服那佩戴了袖箭的、緊窄而硬挺的衣服袖子,但沒太拉動。
她沒在意,示意人先別走,自己飛快進屋,把熱粥端給顧泰,放下說說:“姐姐你快吃……”
一邊去框兜子裏挑了一捧櫻桃出來,噔噔幾下跑出去,叫孟諱拿手接着,說:“這個是瑪瑙果,你也可以叫它櫻桃,很好吃的,給你嘗嘗。”
孟諱得了一捧子果子,回去路上就忍不住吃了幾個,果然是清甜的,汁水豐盈,還有一股果香。
“大人!……”忽然司桓肅出現在門口,吓得孟諱一個激靈。
司桓肅瞥他:“手裏拿着什麽?”
孟諱:“額……是顧九小姐給的果子,說叫櫻桃。”
司桓肅就那麽冷淡淡看着孟諱。
孟諱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把櫻桃果全交了上去,也不多嘴說話,鹌鹑一樣縮着脖子退下了。
司桓肅回到自己屋子,看着手上果子,嗤地一聲,推開後窗,一把全扔了出去。
晚上梳洗過後,顧運與顧泰一床上睡下。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之時,顧運被一口煙嗆着醒過來,鼻腔咽喉刺激得難受,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去搖顧泰,一邊搖人一邊有氣無叫,“阿姐,阿姐……”
顧泰按着太陽穴,眉頭深深擰着,好容易醒來。
“有煙,是不是迷藥啊?”顧運爬起來,摸到火折子,把蠟燭點燃
顧忍着不适,說:去找承豐。”
二樓一層,其餘幾間房門都開着,一個人沒有,
完全不對勁。
兩人忙扶着下去。
寧靜的深夜,她們側耳聽見院子裏好像有聲音,兩人放輕腳步,悄麽聲兒地過去。
躲在門廊處,看過去。
是司桓肅,腿上踩着一個黑衣蒙面人,像是在審問。
忽然,只看見鋒利的白色光影在一閃而過,刀出鞘——
噗呲一聲,尖刀從背後直接插入心髒。
黑衣人頭一歪,絕了氣息。
顧運雙眼瞪得直直,下意識發出“啊”地一聲!
下一秒,顧泰将她臉往自己身上一按,輕聲安撫:“莫怕,莫怕。”
“兩位小姐不該出來。”司桓肅收刀,往二人這邊走。
顧泰忍着腦子裏弦斷似的頭疼,說:“發生了何事,我三弟現下在何處?”
司桓肅漫聲道:“如顧小姐所見,來了幾個小賊,一人已被我處決,顧承豐與我下屬去追另外兩個了。”
顧泰一手撫着顧運後背,令她平息,口中繼續問司桓肅:“可有問出,行刺之人系屬誰人?”
“都是被割了舌頭的。”
說話中,那視線落在了埋身在長姐身前似乎被吓着的人身上一兩秒。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承豐和孟諱三人終于回來,另外兩個賊人沒有抓到,讓他們跑了。
“阿姐,九兒怎麽都出來了?”
顧運白着一張臉,顧泰神色也不泰好看。
顧承豐一驚,“這是?”
顧泰:“無事,我與阿拙先回房,有什麽事等天亮了再說。”
後半夜,沒人睡得安穩。
翌日天亮,顧泰身體有些發熱,應是染了風寒,顧運也萎靡不濟。
顧承豐要去請大夫,說先歇一天看看。
顧泰不同意,“我們出來時帶了驅寒清毒丸藥,取一丸我服下去就罷,需得盡快趕到清河郡,遲則恐生變。”
顧運這是頭一次直面危險,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被卷到了麻煩的漩渦中。
收拾好東西,粗略用過早飯,一行人就坐上馬車,再次趕路出發。
“姐姐你感覺怎麽樣,是不是頭疼得厲害?”
顧泰靠在軟枕頭上,服過丸藥,短時間并看不出效果。
顧運見她一直按太陽穴,別看神色淡淡的,也知道現在定然很難受不舒服,心裏快急死了。
便再忍不住埋怨,“都怪司桓肅,若不是他威脅我們,原本不用出來遭罪的。”
顧泰噓了一聲,搖搖頭,“在外慎言。”
顧運自跟自己郁悶了半天,收拾好心情,轉身從衣物箱裏,翻出一條繡竹葉青紋樣中間嵌着一塊藍寶石的抹額,說:“你頭疼,我給你戴上着這個,免得吹了風,還要更難受。”
說着跪坐挪過去,把抹額給顧泰系上。
馬車一颠一颠的,忽然,顧承豐從外面撩開窗簾子,說:“馬上要走會山路,恐有些颠簸難走,你們坐穩當些。”
顧運應聲:“知道了三哥。”
所謂會山路,是指,道時寬敞時狹窄,多有崎岖不平,時而有坡,兩側聳高山的險路。
果然,馬車行進會山道之後,越發颠簸。
而外面四個人,身體繃緊,騎着馬,眼觀六路,戒備心全部提了起來。
走着走着,忽地,十幾支箭矢從遠處破空而來——
只聽幾道咻咻的聲音。
被司桓肅幾人抽刀,哐哐擋下數支劍羽。
卻有一支射中馬腿,馬兒受驚,一聲嘶鳴!
撒蹄子亂跑沖出去。
登時,那車裏顧泰和顧運被撞得七暈八素。
馬兒狂奔,駕着之人拉也拉不住,臉上露出驚慌之色。
亂跑之下,車上撞到一塊大石之上,砰地一下發生側彎。
顧泰一聲驚叫,“阿拙小心!”
在巨大的沖撞之下,顧運沒扒住,被從馬車裏摔了出來。
掉出來滾下山坡。
那頭趕車的車夫在摔了下來,馬車卻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顧承豐驚得連去追趕馬車,一面應付飛出來的黑衣人,一面大喊:“司指揮!看好我妹妹!”
司桓肅去追滾下坡的顧運,一面冷聲吩咐:“孟諱,去幫顧承豐。”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