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顧泰沒想要顧運會是這樣的做法, 一細想又覺十分附和她的心性與年齡,不覺失笑。
下人們辦事也快,當日, 顧老婦回了家中, 連她孫女都問:“這次去那府上,可得了什麽回來沒有?我還沒見過他們那些當官的做夫人的都住什麽院子, 有多少下人奴婢伺候?什麽時候, 您也帶我去見見世面。”
顧老婦照頭就是一巴掌拍過去, 黃白的眼珠子翻上天, “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麽貨色, 配不配, 死丫頭片子幹活去!”
打了人,把人家趕到院子裏去令她洗衣裳去了。
不多時,外頭門被拍得砰砰響,小丫頭撂下衣裳開門去。
屋內顧老婦抻着頭往外瞄, 扯嗓問:“誰來了?”
一道暴躁的男人聲音應和:“娘, 是我!”
老婦立刻扭頭去抽了一眼漏刻,道:“唷,今日下值得早!”
男人聽到這話, 卻是臉色一黑, 聲音氣狠狠數:“別提了, 什麽下值早, 不知怎麽回事, 今日突然檢查值班差, 就講我犯了規矩, 竟将我是差事給撸了去!實在可恨!”
一邊說,男人一邊端起桌上放着的茶壺, 提起來直往嘴巴裏灌冷茶。
“個狗娘養的東西,敢動老子的差事,不就是逃了幾次值喝酒去了?娘,你明日再去顧家說說,讓他們将這差再給我弄回來,我看是誰在背後整我,以為咱們上頭無人呢!”
這人沒發現從他說自己差事沒了的時候,顧老婦臉色就一下變了。
待沒聽見回話,還奇怪看過去,又叫了聲:“娘?我與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顧老婦連忙收起慌張的神色,手裏下意識拿着塊舊布斤擦桌子,唯恐叫人發現端倪,把臉轉過去,含混支吾說:“今日才去過了,明兒再去恐怕不妥,我看還是等上個三幾日再說為好……”
這兒子滿臉的不耐煩之色,道:“怕什麽,娘你原跟他們附上老太爺老太太都說過話的,他們一家子小的能這麽不講禮?自己當着大的官兒,難道連我這點芝麻大小的事都不能解決?我呸!”
Advertisement
顧老婦讪讪幾下,抗不過兒子要求,終是咬牙應下來:“行,我明日再去走動走動……”
可心裏已然慌得沒了底!
她才從那邊被趕出來,眨眼兒子差事就沒,腦子一下清醒過來,那些原就是些他們招惹不起的人。
這一夜,她連睡也沒睡好,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忽然,一陣乒啉乓啷的動靜,一下将人吓醒,猛地一下從床上彈坐起來,神還沒回,嘴就張着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哭鬧聲越來越大
慌得顧老婦裹着棉t襖棉褲飛快蹦起來,沖到外面——
卻見院子裏立了十幾個兵差帶刀的差兵。
她兒子兒媳都被拿下,壓着跪在底下,在那裏哭叫。
平素慣會胡攪蠻纏蠻橫撒潑的老婦,此時嘴巴被人塞了東西似的,白着一張臉,一句話說不出來。
差兵冷笑一聲,道:“經人舉報,爾等私下買賣交易房屋,未去衙門過官契,逃稅款數十貫之多,現按律緝拿買主歸案,刑一百鞭笞之刑!另餘下一幹人等盡快搬出去,這房屋已由衙門接收,擇日出賣,賣出所得錢款一半用來補繳房屋買賣稅、過割稅!”
說完,手上鎖鏈咔嚓一下往人身上一戴,不顧幾個女人死了爹娘似的哭鬧,将人拖走!
附近鄰裏盡從家中出來,站在巷子裏看熱鬧,見出了事,卻沒一個人同情他家的,因是平時就常與人為惡,動辄吵架咒罵他人。
這番倒了黴,還有拍手稱快的,可見這一家人品行低劣。
官差帶走了兒子,顧老婦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此時腸子都悔青了,恨自己為什麽要得罪顧家。
哭一陣,她忙爬起來叫人套車往顧家去,只是這番別說進門,才一進那巷子,就被顧府的護衛給趕了出去。
三日之後,新榮街那處房子被官府作低價賣出,收去一半錢財補稅。
顧老婦拉喪着臉,把挨了一百鞭笞刑的兒子領了回來。
一家人住進了臨時租賃的小屋,因兒子要養傷,手裏剩下的錢淌水一樣花出去,家裏又沒收入,顧老婦先是将車馬和小厮旺兒都賣了。月餘後,兒子身上傷養好,惡劣暴怒的脾氣卻越發嚴重,整日不歸家,在外吃酒賭錢,不幾日,家裏錢財被耗盡一空。
顧老婦時時坐在門檻處拿着木槌敲地,又是罵又嚎,轉過背,還要去給人洗衣服掙錢,才能吃上口飯不被餓死。
而她那位侄兒,當日,顧家護衛按着顧運吩咐的,将他與化了新娘妝容的假人綁在一起放在轎子內,送去那亂葬崗過了一夜。
第二日天亮才被放出來,人都被吓瘋了。
他家裏人找到他後接回去,調養了半個月才恢複過來,侄兒待要去找顧老婦問問,叫他娘一把拉住,撇着嘴說:“還去做什麽,前兒叫官府拿了,說犯了事兒,宅子也收去賣,現一家子已經離開新榮街,去別的地方賃房子住了。”
這人此時細細回想起來,才意會過來,保準是大姑得罪了顧家,所以連自己都被連累了!
他恨得咬牙切齒,覺着若不是大姑先說能給他能娶顧家小姐,他就不會信以為真,才經受那一樁可怕的事,如今自己看見紅色喜服,心中全是陰影,腦子就會閃現那日墳場發生的事,可怖之極。
于是,心裏對顧家都詛咒起來,狠絕想道,若叫自己尋到機會,必定千百倍報複回去!
這日,他在顧府旁盯梢了一整日。
忽然,身後兩匹烈馬飛馳而過,只覺得脖子一痛!正要罵人,一回頭,話還來不及說,卻只能只睜着一雙驚恐的眼睛,看着一道血注從,他脖子處噴湧而出,嗬嗬兩聲,才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
原來那是自己的的血。
下一秒,只聽“轟!”一聲,人已經轟然倒了下去。
那烈馬之上,司桓肅翻身而下,眼都不擡一點,跨過臺階,進了顧府。
那邊,下人來報稽查司司大人上門的時候,崔氏還當聽錯了,若是辦差不會選在晚上來,那這會兒來,莫不是有什麽緣故?
只是顧孟慶外出辦差尚且未回,顧承豐又日日在軍營,崔氏只好馬上打發了個下人去請兒子回來,一面換了衣裳,準備去見客,心裏頭一時古怪不止。
擡頭,所見顧泰從門外頭走進來說:“我與大伯母一同去。”
多個人倒也有主心骨,崔氏只說:“連你們都驚動了?”
顧臺莞爾,“阿拙與十一妹十二妹比着用薄紗堆花兒玩,現下還不肯睡。她又好奇心重,一聽見外頭動靜,就要問到,還要跟着來,我不許,才罷了。”
兩人正走出來,一個下人腳下飛快又進來,只是面容哆嗦,不時擡手用袖子擦額上冷汗。
遠離附在崔氏旁邊回話,壓低了聲音說:“太太,那位大人,在門口殺了一人!正是原先那位經常上門的姑太太娘家的侄兒……”
崔氏乍然吸了一口氣,“殺人?可看錯了。”
“小的不敢胡說,看門的已經細細檢查看過一遍的,人已經氣絕了。”
崔氏滿是擔心,“這,這是何故?”
顧泰寬慰道:“伯母莫要擔憂,過去一問便知,您想想,這麽晚,那人如何在我們府外頭?料想是有事故。”
一時兩人出了垂花門,轉去外院見客。
外管事早已經恭敬領着司桓肅和他的副使與正廳上座。
管家看着眼前煞神一樣的大人,恭着身,端上茶水伺候。
片刻,那頭方聽見傳話聲:
“太太與大姑娘來了。”
崔氏心頭一腦門子的疑惑,卻依舊面色去常與人見了禮。
顧泰亦淡淡福了一身,“司大人,未知深夜前來,是為着何事?”
這司桓肅坐在椅子上,眼睑半擡,竟淡然道:“若未記錯,我與你們府上老太太大約是一脈所出,今日并非來次辦案,竟也不用叫什麽大人了。”
這可叫人怎麽說,顧泰躲在屏風擋着的小暖間裏偷聽,心裏吐槽,不說這位大人兇煞之名在外,只說他是天子近臣這一條,誰敢貿然和他親近。再有,正經這不是司桓肅第一次見顧家人,頭一次趕上辦案,聽見顧家人在,沒見他擡一下眼皮子的,現在又說是親戚了,什麽意思。
這麽反常,準沒好事。
那頭崔氏聽人說,端着一張寬和的笑臉,道:“原老太太多年未回娘家了,是知道大人這一脈的,只是正經沒相認見禮,并不敢唐突。”
司桓肅扣着茶盞放下來,磕了一下。
他神色散漫,此刻并不嚴肅,只是因着經年辦案的緣故,身上更比普通人多了一股沾血的肅殺之氣,一眼見,就知與旁人不同,不是那等能招惹的。
“倒是我的過錯,身為晚輩,該早日去給你們老太太請安才是。”
崔氏忙辭:“并不敢當,大人切勿如此說,誰不知道大人公務繁忙,耽擱了大人給聖上辦差,誰又擔待得起。”
“那位是你們府上大小姐了?”司桓肅不再客套,話頭一轉,視線落在顧泰身上。
顧泰且答:“正是。”
司桓肅語氣淡淡:“今日前來,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知道顧刺史下了郡城辦事,正好,我這裏有些急事要與顧刺史商談,煩請大小姐勻些空出來,與我一起走一趟吧。”
這一昭把崔氏都弄懵去,本能下意識就反駁,“不可,大姑娘如何能與你們出去?”這姓司的是要做什麽!
司桓肅卻嗤然一下笑起來,“這由不得夫人說不,顧大小姐,你道是如何?”
顧運躲在後頭心裏跟着着急。
果然是,別人的鬥争,終于還是燒到他們顧家頭上來!
這一下她姐姐要是跟着司桓肅去,顧家這隊是站定了,他大伯尚且還在梧州做着官,以後日日對着姚州牧,那境地,可說是水深火熱了。
“別急,既說了是來走親戚的,我已給府上準備了見面禮,正在外頭,諸位可要一見?”
禮,在外頭?莫不是……!
幾人想到,心頭一顫,臉色微微發變。
崔氏深覺着這是威脅,哪家正常人這般走親戚的!
司桓肅:“府上小姐端的是宅心仁厚,叫人辱上臉皮,還能留得那腌臜物一命在,想是怕髒了手的緣故,如此我不妨代勞一二。”
顧運是巴拉在屏風邊上的,聽入了神,一會兒說到什麽人命,眼睛都睜圓了啪嗒就弄出一聲響。
顧運捂着嘴,一陣無語。
那頭說話聲就全停住。
司桓肅指尖敲了敲桌面,挑眉,“府上還會藏人,也有意思,孟悔,且去看看。”
孟諱咚咚咚幾個大步過去,繞道北面屏風後——
片刻,與蹲在地上的顧運面面相觑。
顧運:……
孟悔一臉迷惑,“?顧九小姐?額……”這哪裏還敢抓人。
顧運站起來,撫了撫裙子,慢慢往外走,度步到顧顧泰身邊,乖乖模樣,喊了聲:“大伯母,姐姐。”
顧泰眼皮跳了跳。
“小妹年幼無狀,還請大人勿怪。”
司桓肅一手捏着佩刀手柄上繪圖,語氣有些玩味:“無妨,九小姐愛玩鬧,我看,與t大小姐和我同走一趟好了。”
崔氏眉頭緊緊皺起來,妄圖再次拒絕,“這,可是不妥,大人要談公事,還是等我家老爺回來……”
司桓肅擡手打斷,“夫人,凡我定下的事,從不與人商量。”
崔氏噔地一愣,又想着司桓肅送了那件‘進門禮’,是一句狠話都說不出來,只在心中忍不住罵了一句豎子不可與為之!
“要我們去做什麽?大伯父不是清河郡楊家人的案子了,不日就要回了麽。”顧運眨眼,偷偷瞥了司桓肅幾下。
司桓肅:“不日回來?你伯父乃是被姚州牧派下去的,身邊都是姚州牧的人,如若這樁事辦得不令他滿意,你猜,他還回不回得來?”
“可大人現在不正是在做着相同的事,你帶着我和姐姐一過去,誰都覺着我家是和您站在一條線上了,日後,大伯父還要梧州任職,姚大人又焉能放過他。”顧運仰着臉蛋說道,她就是故意的,知道自己在這裏年紀最小,就是說些出格的話,也能摘得出去。
“小姐說的好。”司桓肅站了起來,走到顧運跟前,語氣輕描淡寫,“既然知道已經被架上砧板,不選,便死;選,我給你一線生機。你祖母姓司,既與我有脫不開的親,難道覺着除我之外還有別的選擇?跟姚州牧,不過棋子爾,用過即扔,死活不論。”
顧運瞪着眼睛,不得不承認,司桓肅說的好像是有些道理,可是,被迫的選擇,誰能開心得起來?難道還要感恩嗎。
“所以我和姐姐的作用,其一是脅迫大伯父妥協的人質;其二,姚州牧的人看見,只會以為我們與大人,早就私下勾結一起了,是不是?”
司桓肅面上竟露出一個邪肆無忌憚的笑來,“顧九小姐冰雪聰明,蕙質蘭心。”
顧運在心裏罵去你媽的。
“各位準備準備,明日辰時,我來接兩位小姐。”
司桓肅主人一樣定下時間,說完,領着副官離開顧家。
上馬後,方才散漫吩咐孟諱一句,“既然她們怕死人,便處理了。”
說完,策馬而去。
孟諱老老實實做起善後的苦力活。
心裏不免的認為大人有時候做事太血腥,又不與人認真解釋一兩句的,上親戚家,在人家家門口殺一個人,還說是送的禮,哪個好人家聽了不害怕,只當大人濫殺無辜,殊不知躺在地上的不是個東西,身上背着兩條無辜女子的命,這幾日日日盯着顧府,恐怕是生了報複心思,這等本性低劣的狡詐奸險小人,報複卻不斷幹淨,必會留下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