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外頭廊下響起腳步聲說話聲的時候,屋內兩人就停下了嘴,不多時,一個丫鬟就打簾子進來,面上帶笑回話:“大姑娘,九姑娘,太太請你們過去呢。”
顧泰收了書,問:“可是有什麽事?”
那丫鬟答:“住新榮街的那位姑太太過來了,說想見見二位姑娘呢。”
顧泰說知道了,打發丫鬟先過去回話,說一會兒就過去。
見丫鬟出去了,顧運才奇怪問:“哪裏又蹦出來一位姑太太?怎麽從沒聽說過?”
顧泰擡手招了丫鬟進來,幫着倒水淨手,給顧運整理裙擺衣裳,一邊說:“并不是什麽正經親戚,你不知道不奇怪,因和我們家一個姓,前些年頭上,自己認上來的,說先前大家祖上都是認識的,祖母看他們可憐,沒戳破那話,就這麽着走動了,後來他們家還上來求個事幹,大伯父也幫着推了一把。這以後,他們便愈發要親近來往。”
顧運聽得咋舌,心說這哪裏是親近來往,這是聞着好處單方面黏上來的吧?
她知道大伯母這幾日心焦得厲害,對方這個節骨眼上拱上來,大伯母恐怕心裏并不十分願意應付,所以自然不可能因着這個外八路的親戚,特特遣個丫鬟來,叫她們去見一見,所以,必定就只能是那位姑太太自己提出來的。
這麽一想,心裏就先存了幾分不待見,對人印象就不算太好。
外頭關于楊家的風聲她未必一點不知道?還是也不知道顧家和楊家做了親家?
既知道人家裏已經焦頭爛額,還趕着上來添亂,這就不是什麽好親戚。
兩人收拾好,去那偏廳見客。
不遠不近地,顧運打眼一瞧,一個五十歲上下年紀的婦人,穿着一身醬色長襖,坐在炕上,都能看出她矮胖的身材,頭發盤得一絲不茍,額上系了塊藏藍色的防風抹額。
打她們一進來,一雙眼睛就直往兩人身上掃。
“喲,這就是大姑娘和九姑娘吧,怎麽跑到梧州來了?姑娘家家,依我看,還是要少出遠門為好,大家小姐四處的逛,也不成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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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運轉臉,往顧泰那邊一看,那意思是,哪裏來的慌不着調的人,跑到她們家亂吠?
這是打量大伯母一向脾氣太好,倚老賣老來的?
顧運一向覺着自己沒脾氣,還挺好說話,別人敬她一尺她也敬人一丈。但你要沒眼色惹着她,一定是一口氣不會忍,只會百倍奉還。
崔氏冷不丁聽到這話,臉色跟着拉下來,不笑了,本來就心裏擱着事,這位偏生沒眼色上門來,原本想不見叫回去的,一時不到,那邊不知事的丫頭已經把人領到外房等着了。
氣得她直泛胃疼,剛想說話。
不料顧運已經先張了嘴,歡快喊了一聲:“大伯母。”
旋即,她拿眼睛虛虛将人一掃,又微微擡着下巴看人,精致t的臉蛋帶着驕縱的目中無人。
一面放開顧泰的手,一面上前往崔氏身旁坐下,目光收了回來,跟崔氏膩歪着說着幾句不相幹的話:“大伯母,我三哥哥不是回了麽,前兒他說要替我選一匹好馬送給我的,說等天再暖和些,要帶我去草場騎馬的。”
崔氏痛快地把那位姑太太晾在一旁,笑着跟顧運講:“人一早就走了,也說忙什麽公差,耽誤不得,怕是故意哄你玩的,等他回來,你自己與他說理去。”
伯母侄女兒兩個說說笑笑起來,而顧泰那裏,更是自然得渾然不覺,在油亮紅木漆的雕花高背椅子坐定,看着桌幾上的茶盞,端起來聞了聞,随即淡聲淡氣叫來丫鬟,說:“這是梧州這邊的葉兒尖,味道濃些,我吃不慣,去重新沏茶一杯雲霧仙來。”
崔氏聽見,當即指着那些丫頭意味不明罵道:“都是些笨手笨腳,中看不中用的,這幾年看我寬待你們了,一個個心也散了,脾性也上來了,這點事都做不好,還等着主子們親口說出來,都這麽着伺候,這府裏也容不下你們這些個了。”
一溜的丫鬟忙着都跪下來請罪求饒。
那姑太太叫他她們忽視半日,心裏早不舒坦,屁股下墊子紮人似的坐立難安,覺着顧家人不似以往那麽好說話。
再聽着崔氏罵小丫鬟,聽着像是在諷刺她一樣,就越發不高興,覺得自己被下了臉。
顯然已經忘了自己并不是顧家正經親戚,當初是自己厚着臉皮黏上來,這幾年,越發把自己當成長輩,有時連崔氏她敢說上幾句,不過就是瞧準了一家知禮的人家拉不下臉,不與她計較,這倒好,縱容得,越發上去了。
見沒人理她,自己就搭上話,呵呵笑了兩聲,“不過是使喚的丫頭奴才,不好用打發出去就是,何必白白費自己的口舌。”
“大伯母,這是誰啊?”顧運仿佛終于又想起來屋裏還有這麽一個人,提高聲音,打斷對方的話,問崔氏。
崔氏才說:“從前跟你們祖父那一輩認識的,你只叫一聲姑太太就是。”
顧運長長哦一聲,然後就笑,“我倒從不曾聽祖母祖父提起過,想是他們也不記得了。”
這話說得就妙,若是真的是正兒八經的親戚,豈又會忘記的,說這話就是故意臊對方。讓她不修言行,不修口德,跑到別人府上大放厥詞,沒拿大棒子打出去都算好的了!
對方臉色一下沒繃住。
這幾年,顧家的善待沒換來感激,反而将他們心眼胃口都喂大起來。
這會兒了,還直愣愣地想擺普,不知道自己的臉面尊重都是顧家給的。
唇邊噙着笑呵呵說:“九姑娘還真是牙尖嘴利,想必是你們二房太太慣嬌太過的緣故,這可不好,你們又是庶出的,本來就差一等,脾性再這麽忤逆,只怕将來不好說親。”
崔氏臉一黑:“您老在孩子面前混說的什麽話,簡直不成體統!”
“哎喲,瞧我,嘴笨舌拙糊塗了!大太太別見怪才好。”
當真是個老不要臉的。
“噔”地一聲響,大家一看,是顧泰擱下茶杯發出來的響聲。
顧泰站起來,朝着窗下開口吩咐:“外頭來幾個人。”
廊下立着伺候的聽見屋子裏吩咐,立馬一下子進來三五個人。
笑着回:“姑娘有什麽吩咐?”
顧泰看了衆人一圈,沉靜說道:“你們且去,将那位不知哪門子來的姑太太請出去,日後也再不許她上門。今日告訴你們一句話,這人原與我們府不相幹,見她苦苦來認,說先年與本家認識,才與之走動,我們一番體諒,在人心裏恐怕成了冤大頭,如今已是蹬鼻子上臉,方才開口對你們九姑娘不敬,此事在我斷乎忍她不得,領出去罷!”
顧泰言既出,崔氏心裏都一驚,面上露出幾絲猶豫,只怕做得太過,恐累及名聲。
顧泰看出崔氏的想法,只說:“大伯母無需憂心,此事就是祖母在此,亦會如此作為,再留她來往,是徒生煩惱。”
那姑太太沒料到顧泰是如此狠絕的一個人,幾乎要跳起來,掐着尖利的嗓子道:“當初走親時,你爺爺都在的,你一個被休棄的外嫁女,何來說話的地?哪來的臉插手娘家的事!果真是無禮之極!”
“放你娘的屁!我顧家地盤,哪裏容得你一個老虔婆說話?”顧運一聲嬌喝,指着人臉冷笑,”嬷嬷,還不把她的嘴給我堵了,拉出去!”
四五個人,三下五除二,把人塞了嘴,不顧人的扭打,把人推拉着送了出去。
拉到西小門,将人往外推了個趔趄。
一婆子站在臺階上,叉腰狠狠“呸!”地一聲:
“不要臉的老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癞蛤嗎樣子,原配不配跟我們府上攀親戚?還敢指天指地的挑剔我們姑娘,活該窮酸一輩子!日後讨飯要飯可一定離着我們府遠着,別白白膈應人!”說完又啐了一口,方才往後退進入,嘩啦一聲響,将門關了上。
這姑太太氣得胸口上下起伏,白白瞪着一雙渾濁的眼珠子,此時心中不安,回過味來自己把顧家人得罪了,心裏一慌,忙爬起來趕,飛快到一處胡同裏。
巷子裏停着一輛馬車。
“旺兒,旺兒!作死的,你倒比我還會享受,青天白日的竟是在睡着大覺!”
那被叫旺兒的小子一聽這聲音,迷瞪着就猛然睜開了眼睛,從車裏頭滾下來。
跪着讪讪回話,“老太太回了!今日這般早啊……”
哪知這無心的一句話一下戳了人的心窩子,擡腿就是一記窩心腳,将旺兒踹倒在地,嘴裏罵:“天殺的奴才秧子慣會偷懶,你舅少爺呢,怎的不見?”
旺兒裂了一下嘴巴,捂着肚子,小心回道:“舅少爺說這車裏冷,又不知道您什麽時候回來,說先去茶樓裏坐坐……”
“那還不快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是!”旺兒應是,提起腿一瘸一拐跑着去叫人了。
原來這姑太太今日去顧府原是懷有目的的,他有一外甥,二十多歲,一事無成,家裏又窮困無恒産,每日只在街上混着,她娘家便托她還外甥尋一門親事。
這人心毒,先前聽說顧家二房的女兒被休回了娘家,一下子就動了這個念頭,想把顧家的女兒娶回來,妄想着,事情若成,以後顧家豈不是任由他們随意拿捏?
顧家一家的寬容讓她鬼迷了心竅,胃口心思被養越來越大,又自以為顧泰一個被休的破鞋,有人要就該千恩萬謝。
便挺着胸脯擺去人家府上要提這事。
誰知今日踢到鐵板,話還沒說,就被人攆了出來。
這會兒站在這巷子裏吹着冷風,像被一盆彭水兜頭澆醒了似的。
忽然意識到什麽,随即狠狠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