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臂
臂
“你卻不想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想傷你嗎?”谷行良忽而說道。
“你想說什麽?”桓喜道。
谷行良閉上了嘴,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天色,方才說道:“你知道嗎,桓姑娘,實際你與拿磐石木的那位姑娘,都應該站在我這一邊——畢竟,你也算是半個水湍族人。”
桓喜怔了怔,啼笑皆非:“你說什麽呢?我爹我娘可都不是什麽水湍族的人,他倆是土生土長的……”
“你想一想,你尖銳猶如鯊魚的牙齒。”谷行良卻依然平靜地微笑,“再想一想,你天生的怪力。你們大概已經知道,我在唐境內水湍族的村落裏長大,雖然不多,但我自然也見過一些混血,你看,我何必在這種事上胡扯騙人?”
“讴查圖冶缰可也是水湍族的混血。”蕭商在旁涼涼道。
“水湍族與旱湍族本是一族,她仍屬于族內通婚。”谷行良解釋一句,忽而沒再言語。
這種對峙狀況之下,桓喜當然知曉無論谷行良說了什麽,她都不該被對方話語影響。于是她只是将這個問題記住,定了定心神,暫且不打算被谷行良的三言兩語推上焦躁與自我懷疑的懸崖。
沉默少頃,谷行良又道:“如果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不如我們來說說你的鐘師弟如何,桓姑娘?”
桓喜忽而一驚,她快速回想,只覺鐘卿雲與谷行良似乎并無交集,然而思及谷行良當初似乎是自蒲州城很快便去了長安,而鐘卿雲當時恐怕正在長安逗留……于是,她當即驚疑道:“你把他怎麽了?!”
“我本來該去找他,但在蒲州城與秉燭兄再見一面後,卻便不必再去尋他。可惜,實際未能與你師弟見上一面。”谷行良緩緩道,“只是,你可知道你師弟為何忽然不遠萬裏,自朔州前去欽州寧家?如果你連這個也不想讨論,又是否對這位蕭兄為何放着好好的蕭氏不待,轉而建立教派更感興趣?”
“你知道?”蕭商卻仍話音懶散。
“很遺憾,對于此事,我也僅僅一知半解。”谷行良依然笑着。
三人各自拖着時間,然而說話只是間歇,仍以沉默居多:桓喜不願被這些話語引亂心思,谷行良也不會自說自話演獨角戲,而蕭商則更少開口,像是懶得搭茬。大船上的山賊們弓箭多已歇下,只有零星兩三個持□□的仍在瞄準谷行良,但因他先前所言信號,司水一時也不敢下令讓箭離弦。
天色已然漸亮,然而煙花仍然醒目。随着遠處一聲爆響,在天邊,忽有煙火竄入雲霄。谷行良收回視線,也不再廢話:“先前說不想傷你,桓姑娘,我并未說謊。你是一個好人,我真的很難對你痛下殺手,不光如此,實際也未想再多殺人,為何我們不将此間事暫罷于此,往後再行較量呢?”
“較量?這對你而言只是較量嗎?”桓喜猜出這該是給他的信號,約是象征着什麽事情已經辦好,谷行良如此一言,顯然将要脫身,于是她忽而急急開口。心中焦急,桓喜便不由得脫口而出:“谷兄,我已見過洛陽城中散落布告,張儒等人與你們有仇。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你與尉遲浸将事情原本于堂上說出,監安司定然能還你們一個公道!”
谷行良眼神幽靜,只是一再于面上提起笑容,眉尾下壓,好似無奈一般。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垂眼将視線掃向仍落于船舫正中的兩部薄薄書卷,又向桓喜看去,微微一嘆。
“……你認為,每個做壞事的人,都有個什麽悲傷的背景故事嗎?”他微微聳了聳肩,最終閉目言道,“現在話本故事都很少這麽編了。”
就在他閉目之時,蕭商忽而力貫足尖,驟然發難,而大船之上,司水也終于擡手一揮,令三兩□□齊發。谷行良再而睜目,提劍虛晃側身捉臂一氣呵成,蕭商将身一翻騰空躍起,方不至幫谷行良擋下弩箭。
船上弩手已再上弩箭,十數只短弓也業已瞄準畫舫,卻一時難發。桓喜已與蕭商一同上前,将輕量彎刀揮舞得又疾又快,然而她始終是使寬刃闊刀的,臨時換刀,招式之中難免有所疏漏。若用自己原本刀刃,卻又難敵谷行良手中雙手利劍,且也不好在狹窄船舫內揮舞施展。
她向來不善拖抹,此刻便也只能硬着頭皮以這彎刀一展刀法。不知為何,蕭商身法也不如與桓喜在霜露鎮初見時靈活缥缈,輾轉間更為生硬短勁,不過正因如此,倒是跟桓喜配合很好。
谷行良的雙手劍攻防兼備,時而滿把時而并握,應對自如,面對二人幾乎毫不吃力;右側畫舫已燒了許久,縱使是在水上,然而兩只畫舫挨在一起,船只火勢未停,已逐漸擴大,顯然轉眼間這裏便要成為一處火爐。
忽然,遠處天邊,又炸響另一只煙花。這次桓喜分身乏術,無心去看,卻聽司水吩咐屬下,正喝道:“這是求援!分出一半人手,前去支援!”
思及司水手下是追着端木芷進城,桓喜悚然一驚,一時不察,手裏彎刀竟叫谷行良一格一收一攪當即奪下;蕭商及時擋于谷行良退路,然而一時着急,手下點穴功夫卻竟忽地與方才大有不同。只是桓喜還來不及反應也沒能細看,谷行良已略後撤,不知何時自旁踢起一塊頂棚碎塊,正已要将收勢不及的蕭商擊入水中。
桓喜早覺谷行良動作,縱身飛踢,将這碎塊擊飛,自己卻也滑出老遠。然而谷行良再擡腕一擊封去蕭商左右退路,腳下一勾,又有動作,這次卻是兩側拴有配重的鐵鏈繞上腳踝。蕭商本就踩在船舫邊沿,避無可避,被鐵鏈繞腳,失了重心,跌入河中,轉瞬沒影。
“冶缰!”桓喜一邊大喊,一邊拾回自己的寬刃闊刀,及時擋下谷行良去路,憑着谷行良幾度于命門前一再收招,将他逼回船舫。她心中苦笑:想不到竟有一天,我也要利用他人的一絲“好意”。雖是如此,但畢竟情勢緊張,桓喜又覺得制住谷行良後一切還有待挽回,于是仍心神堅定,專注于找尋破綻。
讴查圖冶缰随着桓喜大喝,已然從船上躍入水中,前去相幫,然而她雖善水,卻畢竟身材嬌小,令人擔憂她是否有能将蕭商撈上岸的氣力。司水業已讓善水屬下一并前去,只是他們畢竟是山賊而非水匪,能力有限。
已在逐漸燃燒的畫舫之上,船随水波微微搖擺,桓喜與谷行良擺勢僵持。桓喜心中愈發焦躁,然而雙目四下瞧看,卻實在找不到破局之法。忽而,她目光略略一定,與仍躺在畫舫右側的步溫平對上了視線。
步溫平左手緊捂脖頸,右手攤開平放,鮮血滿面滿手都是,雖好在并非飛濺,但流淌的速度也不算慢。步溫平的目光已略有渙散,與桓喜的目光碰上,勉力向下,倏而落于船舫正中,定于一點之上。
二人目光只是短暫一觸,緊接着桓喜便踏步而上,寬刃闊刀以身帶動,随即身随刀走,使足力氣,也阻礙谷行良三四招。她不顧刀上已崩出豁口,似乎是鉚足力氣,下定決心要将谷行良再此擒住,又引得谷行良輕輕一嘆。
桓喜擰腰轉身,刀揮至半路,腳下卻忽地滑扭一步。未待她就勢變招,谷行良已一劍斬落,桓喜右臂齊肘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