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準備
準備
“你确定嗎?”桓溫佘旋身一轉,将刃抽出,劍形刀直指近處黑袍人的咽喉,分心去問正抱頭鼠竄的韋左思。
韋左思大喊:“我确定!我的天啊你們快別打了,再打下去你們一起落水了我可不下去撈你們!”
他們正在漕渠近處,韋左思為了不被卷入兩人之間而左跑右竄,桓溫佘聞言卻不停手,擰腰探臂,尚有餘力說話:“是他不停手,我們要麽在這裏把他抓了,要麽雖然得來線索,卻又少不得追在此人屁股後面跑。依我看,我還是就在這裏将他拿下吧。”
黑袍人身約六尺,以黑巾覆面,寬肩窄腰,所用武器卻是暗镖,用腕不用指,镖失準、無力,似乎只欲脫逃。桓溫佘則不躲避,迎面而上,瞧得韋左思龇牙縮脖,仿佛一镖将要刮在他的身上。
實際,卻是桓溫佘已看出暗镖後勁不足,擲得歪斜,此人只想阻攔一二,未朝命門直擊。因而他也将抛斬做小,一下點出,轉臂令刀橫于黑袍人頸前,将黑巾分割為二。
“看你步法,與步溫平很是相似,該是用雙刀的。”桓溫佘穩穩擡刀,将其黑巾挑下,慢慢說道,“你的輕功也與他很像,師出同門?”
韋左思已奔上前來,手中捧着濕淋淋的沉重包袱,已将他自己的衣服也一并浸濕。他卻顧不了這麽多,小跑至近前時已将包袱拆開一半,臨到近處,幹脆将包袱甩在地面,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拆起了包袱上複雜的結。
将包袱整個拆開,裏面是一套揉在一起的衣服,整個團起。韋左思将其展開再仔細一看,便道:“沒錯,我确定,這就是之前為水塢商行送信的信使所穿衣物!”
北市漕渠附近人并不少,三人一路先是争搶東西,又是飛奔打鬥,已惹來不少圍觀。六二忽然将黑袍一扯,與奔至近前的吏卒擡手一展魚符:“大理寺。”
吏卒們面面相觑,盼望桓溫佘給出個合理指令。于是桓溫佘将手揮了揮,自己也收刀入鞘,道:“誤會,散了吧,各盡職守。”
先前在窄屋中找見兩把斧子後,二人又被響動引出,一路上跑過兩三處地點,分別将天香樓、張儒宅走過,六二在前頭引着,愈走愈急,最終将他們引來漕渠,有人将包袱抛予,裏面卻是這團衣物。
桓溫佘又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并不……”
“這挺重要的。”桓溫佘道,“我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高個子女人’之類的吧?”
“……六二。”六二便道。
桓溫佘搖搖頭:“這是數字,不是名字,不過算了。好吧,六二,你知不知道自己這番行徑很是可疑?就算現在我已知曉你想暗中引我們探出張儒案幕後的第三位兇手,可你的所作所為——如果不是這衣物關鍵,此刻我便要懷疑幕後真兇實際是步溫平了。”
“我來得很急,未想他們已将痕跡抹得如此幹淨。”六二冷聲道,“況且,如果不是你非以武力相逼,我本不該出現在你們面前。如此,我已是違反律令了。”
“既然你都違反,多違幾個也無妨了。來吧,與我們将話說清,你與步溫平究竟是什麽人?”桓溫佘搖搖頭,将暗镖自地上撿回,随手将帶出的血痕抹淨。這暗镖镖身長,尾部圓環細小,桓溫佘将圓環往手背一磕,镖身便即刻冒出一小排尖刺,他再一磕,尖刺又逐一收回。
桓溫佘将镖在掌中轉了一圈,原樣遞回,道:“你不說也沒關系,我認得這镖,這東西是宮裏的。既然你與步溫平是宮裏來的,那麽張儒案就只能是……”
六二閉嘴不答。
這時,韋左思已将浸水的包袱重新系好,雖然慢了半拍,但也兀自想明白了事情,正嘀咕着:“只能是那水塢商行的老板是幕後的第三個兇手了?啊……我明白了。這是楚汝士的東西,是她白日扮作信使……天香樓雖統一了小厮衣服,鞋卻都是各自穿着自己的。水塢商行信使穿的是薄靴,她臨時喬扮就需要另一雙鞋……?哎,不對啊,她應該是殺伏氏在先,裝扮信使在後,這是怎麽回事?”
“你方才沒仔細看。”桓溫佘道,“這身衣服并不是她的,大小不對,這東西是用來嫁禍,因而才未被銷毀。如果不是六二在此,我們順着線索一路找下,說不定便會認錯真兇,一再查下,又發現認錯,耽誤時間。”
“哎?不對啊,那為什麽……”韋左思想着,有些迷糊。
“張儒案中縱橫交錯亂七八糟的奇怪之事與謎團,今日見了這位六二姑娘,我才幡然醒悟——這些東西都并非完善計謀,純粹只是為了拖延我們腳步而設。”桓溫佘搖了搖頭,語音沉悶,“謎底并不複雜,謎面卻被塗抹得糟亂。嗯,他們做出了許多自相矛盾的事情,讓許多事情看起來毫無道理,令人想不明白……”
“——也就是說,對于他們來說,只要拖住我們就算成功……喔。或許,就是因為你做事總愛滴水不漏的名聲在江湖也有所傳播,所以谷行良才以精明面貌出現,做事卻多有矛盾與漏洞,留下一地狼藉,這樣你就容易陷入自疑的漩渦。”韋左思喃喃。
“我關注過谷行良動向,知道他是要往揚州去,水塢商行也正是在揚州建立。”桓溫佘閉了閉眼,“難不成他們是要出海嗎?真是……或許還不如讓悅己與我一起,這樣至少尚能确認她的安全,她或許也能從中看出旁的什麽。”
六二道:“事情都明了了,你們還不速去?”
桓溫佘聞言看她:“你不是步溫平派來的嗎,言下之意,自己卻不前去?”
六二面無表情道:“他的确将我攆出揚州城,但我不想回去給他收屍,在命令期限前入城卻又違反律令。所以,我幾日內急行千百裏來找你們挽回局面,開心了嗎?”
“說笑了。”桓溫佘臉上看不出什麽,語速卻明顯加快,吩咐韋左思道:“讓薛峥昌別來洛陽了,他直接去揚州城與我會合。我們快馬加鞭,希望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還趕得上……”
說話間,天上已陰雲密布。
連着下了兩場雨,時間又在夜半三更,路上的行人自然而然便很少了。
人少也有些好處,比如桓喜等人得以肆意施展輕功,在城中穿行,不必擔心引起注目。
他們疾行至阿瑤客舍,意圖找司水幫忙布置些人手,使編造好的“水湍族秘術殘頁遭竊出現于市面”一事散播,借以引出幕後之人。走到司水房門之前,桓喜象征性敲了敲門,道:“司水,又是我。”
接着,手以将門拉開,卻忽又在門口一怔。
這次倒不是因為屋裏有個見過一面的熟人,而是因為司水脖子上正架着一柄彎刀。他半躺半靠在矮桌,雙手張開舉在胸前,持刀之人右肩鮮血淋漓,卻仍用右手持刀,左手成拳狀,捏着什麽東西。
“——步溫平。”桓喜勾着包袱的手指緊了緊,皺眉道,“你是——”
未等她說完,步溫平本已略有渙散的眼神定了定,看清來人是她,忽而擡起左手,攤開手掌,道:“沒時間了……”
他的手中是一張寫滿文字的紙張,邊緣不甚整齊,似是從什麽東西上生拉硬拽下來。讴查圖冶缰從桓喜身後探出頭來,驚呼道:“秘術殘頁?!”
依着在揚州城中今日的所見所聞,桓喜本以為步溫平便是收集着水湍族秘術殘頁,又捉了九刃教十位姑娘的人,此刻見步溫平如此行事,立即認識到自己想錯。她便道:“你先放開司水——你在查什麽東西,什麽沒時間了?”
“洛陽城的張儒案,還沒有結束。”步溫平滿頭虛汗,右手早已不穩,聞言索性将刀收起,放開司水,自己靠坐于牆壁旁邊,說道,“你們應該隐隐有所察覺,在此事幕後還有第三人——便是谷行良。”
“你說什麽?”
步溫平頓了頓,說道:“……我與你說過,我的任務是這水湍族的秘術。實際在洛陽城青樓我已與他打過交道,未打過他,于是就此物與他達成合作。如果你不相信……”
實際上,桓喜也隐隐從諸多事情中感到一股違和,不過一直并未細想。此刻桓溫佘說谷行良是幕後之人,卻一下子将她點通,只覺得從陵縣到蒲州城再到洛陽城,自初次見面到後面好巧不巧的兩次相見,以及許多細枝末梢的事情,一下子都串聯暢通了起來。桓喜面色一變:“糟了,楚姑娘!”
她猛然回頭去看蕭商,卻見他面色淡淡,依然一副懶散做派,便皺眉道:“……你早想到?卻主動将楚姑娘推給谷行良?!”
“冤枉、冤枉。我是覺得他好巧不巧來了庫房太過湊巧很是可疑,又覺得水塢商行既是揚州最大富商之一,說不準與憑聞也有所牽連,所以在楚姑娘身上放了一些吙草粉末,但并不知道這些事情。”蕭商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又瞧向步溫平,“這位兄臺,又是緣何與谷行良達成合作,卻又驟然反水的?”
“吙草?看來你在鄭州重傷時也沒閑着。”桓喜嘀咕。
“……我是大理寺司直,怎麽能令他們當真逍遙法外。”步溫平冷淡搪塞一句,單手抹去額角冷汗,半褪下衣物,先為自己處理傷口。
他肩上傷口駭人,只用布條裹上止不住血,桓喜忍不住道:“你可行了,我們幫你縫合吧,就這副樣子,別事情還沒說完你先暈了。你別動了,省點力氣,邊幫你把傷口處理着,你邊将原委逐一說出。”
雖然這麽說,但桓喜沒這些經驗,最終還是剛剛還被拿刀威脅的司水上手,先将創口沾着的布料清理幹淨,然後開始縫合。他的傷口非常平整,定是武功高強者拿着上好兵刃造就。桓喜幾人坐在對面,她将本身打算與步溫平說開,步溫平卻搖頭道:“來不及,他們明晨日出之時,就要按秘術上所寫将姑娘們逐一殺死。”
“什麽意思?他究竟要做什麽?”桓喜不由焦躁。
一旁的讴查圖冶缰道:“按此頁秘術所寫,我猜應該是一個涉及複活亡靈的秘術。”
“這種事能做到嗎?”蕭商忽而問道。
“當然,你以為為什麽叫‘秘術’,只不過條件也多:不容有錯的巨大符文陣、日出一刻、水氣、人氣、足量‘卡拉’布外陣、十一名……喔,這頁除了符文陣的一部分,就寫到這裏。”讴查圖冶缰皺眉,順手将這殘頁疊起,收入懷裏。
桓喜上前幫司水遞過幹淨白布,将步溫平身上血痕擦拭幹淨,忽而瞥見他右後頸處的猙獰烙印,以及臂手處黥有的奇特圖案,忍了又忍,才終于耐下好奇,只問正事:“……嗯,我們本來的打算也是因為不知幕後真兇究竟是誰,既然現下已然知曉,不如我們直接帶人殺過去?司水,你們阮寨主可說了,讓我們可以随時來找你要人幫忙。”
司水正在幫步溫平纏上幹淨白布,苦笑道:“是、是……既然寨主說了,我帶來的二百三十一人,就任憑少俠差遣了。”
“這麽多?”桓喜怔了怔。
“嗯,他們分散在城周與運河各處,絕不會叫人發現。我們這次來,本來便是打算插手當地水匪,所以……”司水平靜說道。
“現在能動麽,步溫司直?”蕭商道,“你是從何處逃來的?”
“運河碼頭。”步溫平從懷中取出一只鐵盒,說道,“不過容我稍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