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浪
浪
庫房已來過一次,輕車熟路,拿着鑰匙,鎖當然是開幾遍都不費力氣。
桓喜将庫房鎖頭打開一推門,入目卻是一片狼藉。她微微一怔,便又聽裏面傳來喝粥時呲溜碗邊子的好大一聲。這庫房俨然是遭了賊的模樣,但這賊居然竟好整以暇地窩在庫房最深處喝着稀粥?這裏可就這麽一處正門能走。
“木棍。”端木芷在旁輕言提醒。
另外兩人便分別将本在掃視四周的視線一轉,向端木芷指向的櫃子中央瞧去,确實有一個木棍橫亘其中,支着半歪不歪的兩個貨櫃。貨櫃上的東西已亂七八糟散落一地,這根木棍被掩蓋其中,一時還真難以發覺。
木棍很長,模樣有些眼熟,桓喜仔細看了看,忽而一抿嘴,朗聲道:“讴查圖冶缰?”
回應她的是更響亮的吸溜聲,随後聽聲響似乎是鍋被放下,裏面的人脆聲道:“這兒呢。”
讴查圖冶缰是湍族人,她所來為何簡直不用猜測。桓喜幹脆讓端木芷和蕭商先取東西,自己繞過滿地狼藉,走進庫房深處,只有一個女娃娃盤腿坐在空鍋前,果然是讴查圖冶缰。
“我猜,你是來找水湍族的秘術殘頁,是吧?”桓喜嘆了口氣,坐了下來。
讴查圖冶缰道:“何止呢,我不但來這裏找,實際上我各處籌錢,本來就是為了去相州與鄭家買下他們手中那半本,可惜被人捷足先登。我得了消息跑來揚州,只知道是詠垵商行的庫房裏可能存放,他們商行在揚州總共一十二間庫房,我都跑了一遍,餓得不行,看到這粥,才姑且暫留——看來這倒是留對了,我猜有人會回來,沒想到居然是你,好極好極。”
她說着這些話,卻很是心不在焉,打了個哈欠,頗為不以為意。
“這庫房只有正門能夠進出,你是怎麽進來的?”桓喜好奇道。
讴查圖冶缰眼珠子一轉,道:“跟花香暖學來的,賊的機密。”又說,“既然你跟端木小子也在,我直接問了:這次你們是幫詠垵商行看東西的,還是說我們的目的恰巧略有重合啊?”
端木芷捏着張紙走上前來,提起晃了晃,桓喜便道:“看,你覺得呢?”
“你給我嗎?”讴查圖冶缰指着問道。
“可以,反正……”桓喜擡頭去看端木芷,見端木芷一點頭,接着道,“反正上面沒有我們要找的東西,我們拿着也沒什麽用處。不過我們本來是要用這東西引人上鈎,用完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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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你也可以先給我,然後我配合你們的計劃。”讴查圖冶缰伸手。
桓喜道:“我用什麽确保你不跑?”
她把讴查圖冶缰的手擋了回去,沒留情面。讴查圖冶缰聞言一嘟嘴,輕輕跺了兩下腳,沒好氣地說道:“哼,就憑你們要釣的這個人肯定知道水湍族的秘術,那麽他也一定會到處收集殘頁,說不定也會有別的線索。你們不知道我有多想把這些殘頁都收集回來!”
“為什麽,你們的秘術……當真十分厲害嗎?”桓喜忍不住問道。
“我要從你們學堂中絕不會教的部分說起!”讴查圖冶缰抿着嘴,道,“反正你們肯定不知道,水湍族實際與旱湍族一般,本來都在西北——畢竟都是鸹國的屬族。你們就從沒覺得奇怪嗎?明明水湍族是鸹國的屬族,為什麽卻在唐沿海及崖州都有村落?”
“我真不太了解……為什麽?”
讴查圖冶缰皺眉道:“當然是因為,水湍族本身生活在近唐的一處山谷之中——這處山谷終年冰封,本來水湍族在其中自得其樂,好得不得了……如果不是當時唐人強行入境,因為區區‘卡拉’就将山谷奪走,并把水湍族遷入自己境內的話。”
原來水湍族的秘術本是一整部,在部族遷徙時因故分做了兩個部分,半部本該在聽從安排遷去崖州的首領手中,卻中途遺失,後被鄭家買去;另半部在不願去崖州的族人手裏,暫時不知去了何處。除此外,還另有些殘餘頁章,流散在各地,不知何時才能尋回。讴查圖冶缰如此想要将之收歸于手,除卻是族裏之物,還有一個原因。
她認認真真道:“你知不知道從鸹國到崖州要走多遠多久?上次探望我阿娘的時候,我可跟她說了要找這東西,給她當今年的生辰賀禮呢。”
桓喜哭笑不得:“那……給你?”
于是讴查圖冶缰理直氣壯地伸手,将殘頁接過又折疊整齊,收到懷中,問道:“我說了我的事情,你們還未說你們的呢。快跟我說說,你們是一路陷入過怎樣的熱鬧來到這裏,又是為什麽要拿這東西引別人出來?”
桓喜今夜說了太多話,已經口幹舌燥,擡手一拽端木芷袖子,于是端木芷便坐在她的身旁,将九刃教教壇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通。其間,蕭商有一搭沒一搭地懶懶哼着歌,卻已經在附近找了個空處躺了下去,實在是懶散極了,對這些事情絲毫不上心似的。
将這些事情聽過,讴查圖冶缰點點頭,還嫌不夠,又問:“之前呢?你們怎麽去了洛陽城,又在洛陽發生了什麽?”
桓喜已喝了兩口水,又覺得此事與水湍族有關,讴查圖冶缰知道總歸是應該的,于是将張儒的事情大致一說。讴查圖冶缰皺着眉聽完,一直沒對此事做什麽評價,聽到楚汝士與尉遲浸二人一死一逃,卻忽而開口,說道:“是嗎?如果真是這樣……你們可得小心了,這事說不定還沒完。如果這位尉遲浸當真是水湍族的人……別說是溺水了,哪怕是在海裏被浪卷走,他都能再自己游回岸上。他們在水中,簡直就如同大型魚類一般敏捷。更何況,那位叫谷行良的不也撈了你們兩個上去嗎?這麽看,這水應該也不算湍急嘛。”
尉遲浸正陰沉着臉,站在揚州城外。他的身後是一艘足以入海短航的船,身前則是一圈夥計打扮的水匪。他來回踱步,幾乎壓抑不下急躁脾氣,連道:“你們連個瘸腿的人都能看不住?愣着幹什麽呢,從平聞那裏加錢把你們要來,又不是讓你們在這兒愣着充泥塑的!找,他被老大打傷,一定跑不太遠!”
随着他一揮手,面前圍着的一幫水匪應聲而散,各自忙活去了。尉遲浸則拿着把短匕,單手牢牢握緊,一下子頹然坐在了石階之上。
船中恰正走出一個身披鬥篷的人,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笑道:“你做什麽呢?”
“他們連個人都看不住,竟然叫這小子給跑了!”尉遲浸狠狠咬牙,未拿短匕的手一下捉緊了自己的頭發,既是惱怒,也是自責。他道:“他究竟哪兒來的這麽大能耐,居然能從這麽一船人眼皮子底下跑了!還帶上了……”
“別急,他們會把他抓回來的。這是有些意料之外,畢竟我都以為他會乖乖聽話合作,誰叫他表現得就像個容易受騙的好男孩呢。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只看外表,誰也猜不透他居然也這麽會演戲,演得還這麽好。”身披鬥篷的人溫聲道。
尉遲浸肩膀一松一緊,回頭望向船只,道:“就快了……可惡的步溫平,他殺了楚汝士,待将他抓回來,我一定要将他……!”
未盡之言消隐在夜風之中,滔滔水波拍打上河岸,點點浪花浸濕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