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息
作息
“啊,我猜的。”谷行良含糊一句,頓了頓,又解釋道,“嗯,先前無論你們說着什麽,這位楚姑娘都沒什麽反應……所以我便如此一猜。”
很合乎情理。蕭商搶言笑道:“水塢商行也是揚州最大富商之一,将楚姑娘交與你們,我很放心,便暫且麻煩谷兄。”
谷行良也微笑着,略一點頭,便與少女先行走了。
桓喜與端木芷輕聲道:“你大師兄的事情,你是不是想私下再談?”見端木芷颔首,便拿手背輕拍他胸膛一下,再轉向蕭商道,“聽起來,你倒是對這位詠垵商行的老板知根知底?”
否則在谷行良走前,還不得将人底褲顏色都得問個一遍?
蕭商道:“嗯……畢竟差遣你們做這做那的時候,我也并沒有閑着。此人名為晉沿,膝下有一幼子,而且很是湊巧,根據行程,他今夜也在這處水寨。”
“什麽?”桓喜一怔,“……也就是說,他完全沒有派遣這兩個夥計來此的必要。嗯……且先等等。”
說着話,桓喜眼睛在一屋子水匪裏來回掃視,大致看了一圈,卻沒有見到熟悉的面孔。端木芷隐約猜到她在找誰,便道:“阮兄的确不在此處,方才我已快速找過一遍。”
“這個時間……我猜他應該正在某間屋子裏睡覺。”桓喜摸了摸下巴,“好,讓我們在水寨中四處找找,他畢竟親身在此,應當多少了解一些情況。”
不出桓喜所料,阮蒙此刻的确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且床頭放着筆與簿子,紙上塗畫着一堆疊在一起的漆黑字跡。這間屋子裏除卻一張床,一張矮桌,就僅剩下個鎖起來的櫃子,略有狹小。
桓喜、端木芷、蕭商三人各自研究了一會簿子,沒整明白,便圍在了阮蒙床頭,短暫商議了一下如何将他叫醒。
還沒等他們說上幾句話,阮蒙便已醒了,一睜眼,正對上三個圍起來低頭看他的腦袋。
“……你醒啦。”桓喜道。
阮蒙翻身坐起,看看他們三人,又瞧瞧自己,說道:“是我的錯覺,還是這場景頗有幾分熟悉?”
“你記性這不是挺好嗎?”經由此話,桓喜想起在蒲州城的事情,便也一下子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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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的東西我不會忘,與其說我記性不好,不如說是我不擅長去記東西。”阮蒙說着,單手捉起放在床頭的本子,粗略一看,又擡頭看看桓喜三人,“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是我不小心卷入了什麽麻煩?”
言辭間,已然将他們算作麻煩的代名詞。
“容我說一句:你建立雷景寨,又想插手水匪,本來就已經在自己制造麻煩。不過……是的,你可能又被卷進了新的麻煩。”桓喜聳聳肩,拿手指點點阮蒙手裏本子,又指指外頭,幹脆帶阮蒙出門去看。
在水寨之中看過一遭,阮蒙果然理解得很快,便就徑直在憑聞面前坐下,拾起燭臺,輕輕嗅聞,再又放歸原處。他略一沉默,翻翻手裏簿子,邊翻邊說:“我來此處,一是為了與憑聞做生意,在他這裏買些東西,二便是為了拉攏晉沿,好能在此地也有耳目。我與憑聞談妥,卻沒能跟晉沿說好,因為他并非拿錢辦事,已經是某人的耳目。這個‘某人’我本打算明日着手去查,因為晚上畢竟是用來睡覺的。”
“你看看這個。”桓喜拿來高個子夥計錢袋中的紙條。
阮蒙便看了,又低頭将手中簿子翻到起初那頁,邊看邊說:“很好,這本來是我打算日後用來與憑聞砍價的,不過可以告訴你們:約在半個時辰前,有人來了此處,這人與憑聞說出迷藥功效,讓其召集水匪,談妥價格,讓他們安分睡上一夜,未作解釋。言辭間,正提到了從九刃教擄來的十一位少女,卻并非所謂‘處理’,而是購買轉手雲雲,說是漏下了一人。”他皺眉看着自己字跡,辨認了一會,方道,“……嗯,似乎,憑聞将她們統稱為‘楚汝士’,另一人卻只稱她們為‘姑娘們’。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做出這番行動的人,絕不會是晉沿。”
半個時辰前,還沒下雨,桓喜等人正在詠垵商行的庫房裏。桓喜想了想,問道:“為什麽,難道是你認出不是他的聲音?”
“不是,隔着這些牆,我能聽明白便已算不錯。”阮蒙輕快道,“先前說了,我沒跟他談妥。所以,我将他綁了,他正在我方才睡覺的那間屋子裏。”
阮蒙睡覺的屋子裏有一只鎖起的櫃子,晉沿便是被綁緊手腳,錦布塞嘴,被關在了櫃子之中。
實際只是虛挂的鎖頭被阮蒙單手扯下,櫃門剛開,一床被子便掉落下來,裏面的晉沿頭腳處抵着被褥,即便掙動,也半點聲音都難以發出。桓喜不合時宜地想道:不愧是山匪,綁人實在很是穩妥……
阮蒙将晉沿嘴裏錦布取出,慢條斯理道:“晉老板,嗯……”他沉默一會,睜着懵懂黑瞳,轉頭去問桓喜,“你們要問什麽來着?”
桓喜閉了閉眼,捏了捏鼻梁,無奈笑了,接口道:“晉老板,為了不耽誤時間,我就直說了……你是在為誰辦事,從九刃教擄來的十一名少女,又是賣給了誰?”
晉沿雖身無武藝,但也不怕他們,定定瞧了桓喜一會,忽然道:“你們将我妻子兒子帶來,遣散家丁船匠,再幫我安置一條出路,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商在他們身後環抱雙臂,靠在門框上,聞言懶懶道:“我可告訴你,憑聞只是因迷藥昏了,可還沒死。你如果不爽快說了,我們等憑聞醒了,給點錢問他也是一樣。”
雖然他這般說了,桓喜卻不會對晉沿所言置之不理。但她深知将話問出更為重要,因而一時未言,只等晉沿和盤托出,再做承諾。
果然,晉沿當即便慌了神兒,畢竟他如若有事相求,便只剩這麽一個籌碼。不過到底是大商行的老板,躺在櫃子裏,做了個深呼吸,又穩定了語氣:“我——我先将此事告訴你們,等你們将事情做了,我再……告訴你們水湍族的秘術殘頁究竟藏到了哪裏!那上面記載了無數蠱毒與秘技……這件事情,憑聞可不清楚,只有我才知曉!”
“水湍族秘術殘頁?真有這玩意啊。”桓喜感嘆一句,退後兩步,胳膊肘怼怼蕭商,“鄭家丢的,該不會也是這麽個玩意吧?”
蕭商看向她,笑而不語。
“不會真是吧?”桓喜眉毛一挑,滿臉意外。
“我……說了吧,他們家丢的是一整個半部秘術,應當還稱不上殘頁。”蕭商道,“我猜呢,晉老板這裏的應該是用作保險,有人将這部秘術拆開分放,或者僞造了一份,是也不是?”
晉沿急忙道:“是,雖然和鄭家沒什麽關系,但我可以擔保,這東西絕對與原版一模一樣,因為這東西是豐智做的——豐智,‘妙手絕造’,你們應該多少聽過吧?”
“……豐智?”桓喜怔怔重複,忽然往地上一坐,從腰後皮包中翻起東西,待地上已然攤開一片亂七八糟的物什,才終于從最底下掏出一本書卷來。這賬簿是從豐智書房拿走的,上面記的是他僞造過的東西,這本不用火烤,所書不過一般墨跡。
桓喜将賬簿唰唰快速翻動,躺在櫃子裏的晉沿定睛一看,卻已将之認出,忙道:“哎喲——這不是,不是豐智的賬簿?感情你們是皇甫的人啊,這都趕巧的什麽誤會,都是自己人,快幫我松個綁吧。”
“誰跟你……。”桓喜已然找到水“湍族秘術殘頁”一項,後頭果然标着皇甫柏的名姓。她話音一頓,忽而一轉:“松個綁?”
晉沿連連點頭:“當然了,既然我們都是自己人,為什麽還非要綁着我?”
“似乎你感覺,皇甫不會害你?”桓喜緩緩站起身來。
晉沿面色一變:“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桓喜意味深長地重複。
晉沿的面色一下子變得五彩缤紛,他在櫃子裏蛄蛹了兩下,忙說:“等等,等等!你先你先別過來——阮寨主,阮寨主!你總不是皇甫的人吧!”
阮蒙背過身去,環抱雙臂,探頭看向窗外:“嗯,今晚夜色不錯。”
于是晉沿只得欲哭無淚地往櫃子裏側擠,邊挪動邊道:“少俠,你挺面善的,怎麽這樣呢!不是,我說,我說還不行嗎?這秘術殘頁就在我左近庫房的進門第二個貨架第二行第二格,裏面有個小機關,只要把擋格拆下,就會彈出一個小暗格……這東西就在裏面。你在皇甫柏面前幫我求求情,我真不是見錢眼開就要賣這殘頁,實在是、實在是,這人不賣就該硬搶了,你說我還是在他客氣的時候見好就收是不是,再說了他還身披鬥篷,一直沒以真面目示人……”
眼見晉沿馬上就要語無倫次,桓喜擡掌止住他的話頭:“你這要我怎麽辦呢?”
“什、什麽意思?”
“如果要幫你打掩護,我總得知道實情吧?皇甫手裏怎麽會有這殘頁,又為什麽讓你帶到這裏?”桓喜慢慢說道。
在晉沿亂七八糟的陳述之中,桓喜等人拼湊出了事情本身:原來這秘術殘頁也是由皇甫自西北得來,拿到時便僅剩這麽一張殘頁,殘頁本身記載非常不完全,單獨拿着沒什麽太大用處。但皇甫柏遣人鑽研,竟也做出了至臻丹這等東西,然而後來宮裏卻要這殘頁,皇甫柏不得不交,卻也令豐智另造一張,派遣晉沿拿了出去,以做備用。
桓喜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又惹得晉沿緊張萬分。她便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九刃教的教壇,是別人雇傭憑聞擊破,又将十一位少女寄存在你的庫房,是吧?你今夜有讓守着庫房的兩個夥計來憑聞的水寨嗎,提走這十一位少女的是一幫無而不軌的小子,你見過又是誰雇用了他們嗎?”
晉沿點點頭,搖搖頭,又猛地點頭:“對,就是左近那間庫房。我的這兩個夥計雖然愛偷懶點,但人都是清白的,當地人,我絕不會讓他們卷進這些事情……雇傭這幫小子的人,我當然查了,雖然沒查出個所以然,但是見到了此人一面!他還看了我一眼,所以我把他那雙綠眼睛與疤面記得清清楚楚……正好,你們給我松綁,我給你們畫個畫像試試。”
桓喜将地上的東西又逐一收起,站在門口,回身道:“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兩個好消息。壞消息麽,豐智已經死了。好消息嘛,一是我不是皇甫的人,二是你家裏人……”她向阮蒙擠擠眼睛。
“我會派手下看顧。正巧,忽然知道了這麽多事,也可以與晉老板繼續商讨我們之間的合作了。”阮蒙低頭在紙上又寫下許多字跡,把紙卷好,收回桓喜送他的袋子中去。桓喜等人正要出門回去庫房取這殘頁,阮蒙便想了想,又道:“等下,桓少俠。雖然因為來此有些要事,無意間得知了你也在揚州城中,卻不知曉你在查這些東西。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自可去阿瑤客舍之中找到司水,要他援手。實際上,我也帶了不少人,他們正藏在城池與運河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