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半月
半月
“這是什麽東西?”韋左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得要命,随手捉起來一件桓溫佘桌上的東西,嘗試借此幫自己集中注意力。
“揚州氈帽。”桓溫佘頭也不擡。
近來天氣已經很熱,韋左思卻反手把帽子戴在自己頭上,湊上前去,道:“是你四妹送來的吧?嚯……你還在找卷宗麽,已過去了有半月餘,怎麽你還在翻看張儒案的卷宗?莫非我們寫漏了什麽?”
“沒有。”桓溫佘把食指擡到嘴邊,道,“……但我總覺得還有哪裏不太對勁,案子結得順利又倉促,對于水塢商行也并未查出什麽疏漏,他們是幹淨的,很安分。”
“你究竟覺得有什麽不對?”
桓溫佘道:“張儒、杜鎬死了,兩個兇手也是,張儒下令屠村一事,只剩了卷宗上記錄的只言片語與兇手布告上的簡略詞句,我卻很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韋左思嘆了口氣:“你,你派人到村子原址查探了,對吧?”
桓溫佘點點頭:“你猜怎麽着?那裏什麽都沒有,沒有遺址,也沒有新建什麽,已經只剩一片平常的森林。離得最近的鎮子名為再榮鎮……卻是最近新改,曾經還不是個鎮子,只是無名小村。”
“我猜,這個鎮子也沒有任何不對,是吧?”韋左思終于覺得熱了,把帽子摘下來,扣到桓溫佘腦袋上,不再半彎着腰看他桌上卷宗,而是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韋左思職位比桓溫佘稍低一級,但他們二人自幼熟識,實際更似好友。雖然兩人不見已久,起初有些許生分,但這半月餘桓溫佘一直在洛陽城未動,韋左思天天跟他到履順坊蹭蔡婆婆做的飯菜,已經又重新熟絡,沒大沒小了起來。
“是的,他們所運的木料石磚不少,但考慮到正在大搞興建,似乎也不足為奇。差人探查過,鎮子建得很好很快,出資的是個寬袍大袖的白衣青年,可惜未見到,但居民說是江湖人。”桓溫佘也嘆了口氣,将桌上攤開的卷宗收起,“監安司人手還是捉襟見肘,可惜他們始終只想讓監安司安安靜靜只做監察,我上書數次要增武官,結果你也知道。”
二人再多說了一兩句,韋左思的心思卻早已不在案子上,終于忍不住道:“你就沒覺得這個帽子溫乎乎的優點奇怪嗎?”
将帽子取下一看,原來不知何時,裏面被韋左思塞進了兩個包得嚴實的大粽子。桓溫佘恍然擡頭,看向窗外:“已經第二天了?怪不得監安司這麽安靜,原來已至端午。”
“蔡婆婆包的九子粽,她說你昨夜未歸,定然是留在監安司不知道查些什麽。”韋左思拍拍桓溫佘肩膀,将他拉了起來。
今日監安司中人少,吏卒多至室外與其餘官署一同維持秩序,以免在節慶時發生什麽意外。桓溫佘站起身方覺腹中饑餓,被韋左思一直推出了監安司大門,又被太陽一下晃了眼睛。他閉眼擡手以遮陽光,回身去看韋左思,便見他正将門關上,門上懸的艾草晃晃悠悠,沒挂好,一下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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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佘上前一步,在半空中接住,把編作虎形的艾草又挂了回去。
端午時節,水邊人群衆多,偏偏韋左思就要帶桓溫佘到水邊去走,美其名曰感受節氣。如非必要,桓溫佘是不願往人群中擠的,他無奈,只能反而拉着韋左思上了臨水樓閣,尋了個僻靜處遠眺,像是看人群熙熙攘攘,實際卻在罕見發呆。
韋左思道:“你知道今日有競渡吧?難得近日無雨,水也不算湍急,他們草草準備一番就要開場,你選的位置倒正好,看得清楚錦标。”
聽韋左思這般說,桓溫佘便也擡頭去看水面,競渡終點擺放的錦标正靜靜漂浮,全然不知自己是被舟船賽手争相搶奪的目标,奪得頭标的人将是競渡冠軍。
鼓聲已響,競渡已然開始,兩岸彩旗飄飄,船只兩兩競賽,桓溫佘忽而起身,雙目正盯着錦标。韋左思被他吓了一跳,見他神色專注,卻也一時不好開口問話,于是便也同他一起看去。
船有兩只,一只塗白,一只原色,原色木船奪得了錦标。韋左思再向桓溫佘看去,卻發現他仍是那副表情,原來并非在盯着錦标,而似是在思索什麽。
不過是場競渡,他一下想到了什麽?
桓溫佘忽然道:“我知道了,原來是這樣……”
他将話說完,又坐了回去,韋左思摸不着頭腦,撓撓頭,問道:“你知道什麽了,子諒?總不會是這競渡最終的優勝者吧?”
“當然不是……你瞧,錦标随水飄蕩,被放于終點,待人搶奪。我忽然之間,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桓溫佘平穩而不急不緩地說着,“你還記得吧?張儒一案,受害者總共四人,但實際上杜鎬是隊正,手下人數五十。此事于洛陽城剛剛平定,我便差人調各地卷宗,翻查案子,雖然還未将人盡數查閱完全一一對上,但目前已查出的三十四人,無一例外,均已身亡。”
韋左思雖然迷惑,但還是接着說道:“是的,案卷中有些提到了天仙子,有些沒有,不過我們推測應當均是我們的這兩位兇手所為。可惜楚汝士死了,尉遲浸的屍身到現在也沒找到,不然如果有活人能審,倒是比對着無盡的卷宗發呆好了太多。但是……這與錦标又有什麽關系?”
“我們在洛陽城中找到了他們的住處,裏面卻只找見了三副皮甲,一只□□,些許書信,其他卻沒有與張儒的案子有關的事物。你應當還記得,伏氏遺失的鞋子是在楚汝士腳上找到。他們這間屋子中并沒有太多銀錢,但也不至于令楚汝士扒屍體的鞋子……雖然她或許還有別的這麽做的原因也不無可能,但更為可能的還是,楚汝士不知為何急于換下自己本身的鞋子,而伏氏的鞋子并不豔麗華貴,在青樓之中的小厮穿着一點也不突兀。”
桓溫佘抿了口水,繼續說道:“急到這種程度,她自己的衣物也不一定處理得幹淨,我抱着這種猜測,起先令監安司吏卒在城內搜查了五六日,無果,只得把人撤了回來。今日一觀錦标,我忽然覺得,當時載着伏氏的木船就像這些标,或許……”
“或許當時船下有什麽東西?”韋左思大聲道。他略有興奮,一下子站起身,然而很快又坐了回去,委頓道:“啊……但是就算如此,這東西要麽已經飄走,要麽也已沉底了,被水泡了半月餘,也不知成了什麽樣子。如果要差人查探,在城中找水性好的也還得要些時間。”
韋左思對于分司非常了解,既然他這麽說,那就是監安司中姑且沒人能勝任下去撈東西的任務了。但桓溫佘沒有氣餒的意思,他好整以暇道:“沒關系,楚汝士已經被步溫司直殺了,也就不急。況且,我方才還想明白了另一件事:載伏氏用的船是斜釘平接,而後本要用來裝放張儒兒子的那一艘船,則是垂穿鐵釘搭接。這兩艘船不是一起準備的,後者應更臨時。”
“這說明……?”韋左思撓了撓頭。
“仔細想想:雖然監安獄牢房的門只有尉遲浸的有從內部撬開的痕跡,但他殺了張儒之後我們就已經再搜過一遍身,甚至給他換了身衣服,才重新關了起來,他哪兒來的工具?”桓溫佘道,“當日,楚汝士在青樓給我添麻煩,跑出去後我一直未曾将她追丢,而差不多同時,尉遲浸綁架了張儒的兒子。這艘船監安司吏卒巡街沿岸尋找伏氏的鞋時可還沒有,尉遲浸和楚汝士也都空不出手,他們雇傭的殺手也都已審過,顯然對這些一無所知。這說明了什麽?”
韋左思一怔,喃喃道:“……說明,或許還有一個人?他們還有一個同夥脫逃在外?”
“待會回去寫封信,将薛峥昌幫我調來,以防萬一人手不足。”桓溫佘點點頭,卻反而松了口氣,心想:還好悅己已與端木芷同去揚州閑逛,不必再度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