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交易
交易
谷行良模棱兩可地回答這個問題:“即便是所謂的‘敵我’似乎也有許多說法……嗯,端木兄為何如此一問?”接着卻又自己問道,“雖說如此,不過畢竟也不是全部,對嗎?就像你們二人,分明與張儒并無聯系,本也不必負責,卻還是去救了他的兩個兒子。”
桓喜摸了摸頭發,說道:“難道谷兄不也是嗎?若你沒在,說不定我倆都沉屍雒水了。”
“對此,倒是從來沒見端木兄急過。”谷行良擺手,表示不必言謝,忽而好奇道,“端木兄莫非早知我水性好些,必會下水去救你們嗎?但如果這樣,為何自己不會水也硬生生往裏面跳,跳得還如此處變不驚?”
端木芷沒有回答,目光一時也落在了窗外,稍作思忖,想了許久,方道:“并非如此,我只是當時什麽也未想,便也跟着跳下去了。”
雖然谷行良與他們也算是一同面過險境,但端木芷此番說辭,明顯尚不想與他相聊太多,于是桓喜自然也不會去提惑心蠱之事。她考慮着端木芷身上的蠱,忍不住仔細猜想究竟是誰在他身上下蠱,反而對這番話沒做反應,全然略了過去。
谷行良看了看他們二人,笑道:“嗯,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快些将飯吃了,待會你們忙你們的,我也要處理商行的事情。不久後要回揚州,處理船運事宜,你們若何日想來此一游,一定至水塢商行找我。”
這餐算是早食,三人邊說邊吃,斷斷續續,吃得慢些,待走出食肆,時間已不算早。再過不到半月便是芒種,天氣已逐漸暖了,陽光明媚,昨夜的雨下至清晨便停了,今日萬裏無雲,雖然太陽高懸,卻也涼爽。
地上濕淋淋的,為了免得多沾泥濘,還要洗涮,圖個便利,桓喜帶着端木芷又從屋頂走了,回到院子裏便挨了蔡婆婆一人一個爆栗。
張菀方也正在院子中等着他們。
他還是昨日的裝扮,看面色也像是一夜未睡,略有憔悴,已然等了許久。桓喜見狀大驚:“你怎麽了?”
張菀方鄭重道:“我當然是來道謝與道歉,飄了滿城的布告我也已經看過了,想必你們查案時就已經知道大致情況,卻還肯幫忙,實在感激不盡。”
“那你又是道什麽歉?”桓喜奇道。
“就是二月初,在長安時。”張菀方撓了撓頭發,頗不好意思,“我……還真沒正式道過歉,今天剛好補上。近來有些富家子弟要往揚州去,我同他們一道,很快便要動身了。”
“喔,這事啊!”桓喜挑挑眉,滿不在乎地晃晃手指,“沒關系,打完就早原諒你了。不過,你肯定帶來了些好吃的吧?”
張菀方帶來了一只食盒,共有三層,每一層都是不同口味的糕點,軟糯可口,的确是桓喜所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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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屋中,端木芷忽而問道:“二月初的事情,是指什麽事?”
“不是告訴過你了嘛,他這小子嘴大,一天天總愛咋呼,什麽都叨叨一遍。”桓喜正盤腿坐在矮凳上,跟端木芷一起幫蔡婆婆削蘿蔔。她手上動作很快,盤中已堆疊不少,然而桓喜本人卻略有心不在焉,手中沒停,不久,盤子便滿了,一旁的端木芷順手将滿了的盤子撤下,放上了一個新的空盤。
新削了兩根蘿蔔,桓喜手又往旁的一伸,摸了個空,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将蘿蔔都給一次性削完了。她回過神兒來,将刀放下,又望着庭院發呆。
少頃,忽然道:“其實倒也沒什麽,無非是幼時的事。幼時啓蒙,我與張菀方在這裏一間私塾習的小學,人對‘異類’總有兩種對待方式,或接納或排斥,張菀方與我關系還好,但他們男孩混作一堆,總愛評判。我與他們雖然沒有聯系,可張菀方跟他們還是狐朋狗友,他們聊到舊事,張菀方便提起舊事,說我的牙齒與力氣……雖然他也是喝了酒,言辭冒犯了些,不過我打他一頓其實過了。”
“既然冒犯了你,揍一頓出氣似乎也是沒什麽的。”端木芷道。
桓喜搖了搖頭,沒忍住笑了:“張菀方并不壞,我說過吧?他不是想不明白,就是嘴總要更快一步。他那些狐朋狗友也是,一些話乍聽傷人,事後想想也沒什麽,我只是受不了他們總誤以為誰都想所謂‘正常普遍’,自以為是、指手畫腳,實際我不在乎的,這是我的特點,我也很喜歡。他們怎麽看自然是他們的事,但總是在我面前嗚嗚喳喳沒完沒了太不禮貌了……好吧,其實當時我不但揍了張菀方,是連着他們一夥人全都揍了一遍。”
“就像我也并不真正在意惑心蠱一樣,是嗎?”端木芷道,“這種事總是不該有個标準線的,只是人人都喜歡用自己的标杆去稱量他人……嗯……蔡婆婆……好像對我們削出的成果不太滿意,看面色像是要發火了,對嗎?”
下午飯點前,桓溫佘總算是回了宅院,被蔡婆婆揪着耳朵好一頓罵。罵歸罵,既然趕上飯點,自然是先将飯吃完再繼續說教。
菜很豐盛,足有六七道,桓溫佘眼角卻抽了抽,忍了忍,還是不由問道:“……為什麽我們要吃一整桌子萊菔?”
雖然這麽說,但四個人裏吃得最歡快的便是他,看架勢,這像是他今天的第一頓飯。飯後,桓喜自然又不免去問監安司的情況,桓溫佘有心不讓她再涉及更深,便挑揀些簡單而不複雜的部分說了,例如找到了楚汝士與尉遲浸二人的藏身之處,并從中找到了幾只軟甲。
桓喜道:“說起來,之前不是與你說過,步溫平有一個牛頭吊墜……很難形容,不過你也見過,他不是黠戛斯某個達幹的兒子,就是淵源很深。他……”
“你想問他怎麽能進大理寺,甚至又是斜封官,對不對?”桓溫佘搖搖頭,“我不清楚。步溫平并不是他的真名,不過他或許的确來自黠戛斯,皙面、綠眼畢竟獨特。”
桓喜喃喃:“來自黠戛斯的司直……真是奇怪。不過,他的魚符與兩柄刀還都在我這裏呢,一天都快過去了,他怎麽還不來取,他還在洛陽城裏嗎?”
步溫平自然還在洛陽城,不過嚴格來說不算城裏,因為他正站在一處城牆轉角,外側。
他的對面站着另一個人,這個人渾身濕漉漉的,就像一只落湯雞。步溫平正将一只短匕遞去,此人接過,嗤笑一聲,居然是谷行良的夥計尉遲浸!
步溫平冷冷道:“你們的東西,拿好。你的主子呢?”
尉遲浸并不理會,只将這把楚汝士的短匕收到身上,随後方說:“我有沒有說過,步溫司直,你真的很不像一位大理寺官員?說真的,你簡直像個江湖殺手,神出鬼沒。”
見他并不應聲,尉遲浸聳聳肩,跳過了這個不會被步溫平接茬的話題。他接着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司直,我清楚你跟他有所交易,不過恐怕你只能暫時跟我相處喽。”
城牆腳下,步溫平忽然向前兩步,腿腳卻像是利索得很。他将尉遲浸手中的輿圖捉在掌中,冷言道:“你知道私藏輿圖是什麽罪名嗎?”
“無論是什麽罪名,司直,記得到圖上城中标注的地點來找我們。”尉遲浸未受他這句話影響,應付自如。
步溫平看也沒看手裏的東西,聞言也未再答,尉遲浸卻在一個眨眼之間,發現步溫平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