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貨郎
貨郎
楚汝士與尉遲浸二人,雖然一死一逃,但也已能将這發生于洛陽城,鬧了整整兩日,死了好些人的案子結了。雒水水流湍急,雖已派人去上下游沿岸搜尋跳入水中的尉遲浸,他們抱的卻也只是找到尉遲浸屍體的想法,從那般湍急的水流裏游一段再脫身,桓喜已經親身體驗過了,覺得相當之不可能。
晚上依然只有桓喜、端木芷、谷行良三人回了履順坊的桓家宅子,顯然他們錯過了晚飯時間,蔡婆婆不吝言辭地來了好一頓臭罵,然後端上了熱乎乎的飯菜。顯然他們三個人都需要一個熱水澡,誰知道蔡婆婆哪兒來的消息,早早将浴桶與水也一并準備好了。
消息當然是從桓溫佘這裏來的。
雖已是半夜,但監安司的燈燭好像從不會熄滅。
即便是留置分司,能人卻也不少,因此監安獄中并非除卻新關的兩名囚犯外便空無一人。正相反,此地監安獄總共暫押了貴賤男女共一百一十二人,而此刻,這些個人的牢房大門都已大敞四開。洛陽城今夜騷動頻多,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約好了今日一起犯個夜禁。
一個貨郎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桓溫佘對面,摳着自己手指,問道:“自己待在牢房老實沒動的有半數,已抓回來的有四分之二,剩下一點約莫着也能在天黑前搞定,你為什麽臉色還是這麽不好看?”
桓溫佘沒有應聲,正對着手裏的卷宗出神兒。
貨郎嘆了口氣,又道:“難不成是因為楚汝士和尉遲浸二位真兇制作的諸多布告?他們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張儒是如何行事,讓這些東西散播出去,你确實得寫出一堆報告卷宗,挪點人手壓下來不就行了?”
“不必。”桓溫佘終于開口,“好不容易寫了這麽多,便多讓人看看吧。姚呼延,或許你下次不要扮貨郎,扮個文士吧,興許話能少點。”
他的手中拿着一份卷宗,上面字跡寥寥,卻正是關于水塢商行的。
姚呼延湊過去看了一會,說:“你還懷疑這位水塢商行的老板嗎?但你已在每座城門都安插了人手,他們的确向你報告,谷行良确實是今日清晨自安喜門入,而後陪你們玩到現在。雖然他的夥計是兇手之一,不過他完全沒有作案時間吧?”
“他還是來洛陽來得太快了。”桓溫佘道。
“人家不是說過嗎,本來就是從長安往洛陽來的路上碰到了送信的人。比起這個,你還是更多考慮一下由于監安獄被人入侵,你需要重整安排的諸多事宜怎麽樣?”姚呼延聳聳肩。
“問題就在這裏。”桓溫佘捏着手裏卷宗,微微皺眉,“我找不到給他們送信的人……不過你說得對,我最好先把這件事在傳開之前完全解決。”
監安司中只有文官,監安獄幾乎僅僅靠吏卒與兩套十分精細的系統安排運作,這次由于分司人手不夠,桓溫佘調走了大半吏卒,監安獄便出現了幾個本應無傷大雅的小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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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當有人趁機而入,打開了監安獄中的所有牢房門,這件事就不那麽無傷大雅了。桓溫佘知道僅僅靠吏卒始終無法令方方面面盡善盡美,而正是因為對監安司只有文官這一制度感到束手束腳,他私下或雇或收了許多江湖人在暗地裏做事,例如姚呼延。他在監安司之外構建出了另一套體系,以應對像今日監安獄這樣的事情,除了桓喜一知半解,還沒有其他人知道。
他把手裏卷宗卷好,嘆了口氣,向姚呼延道:“另外,萬一還有下次,能不能別再哄悅己高價買你的牛角簪?”
雖然桓喜實際上還蠻喜歡這個牛角簪的。
清晨,她換了一身衣服,沒忘記把這東西擱在手裏轉轉,也放進懷裏,預備着偶爾閑得無聊拿出來順手玩玩——畢竟如果是在城中街道之上,總不好順手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刀來。桓喜準備一早去監安司看看收尾情況,昨夜吃飯時便與端木芷和谷行良說過,谷行良本來就還是得去監安司一趟,畢竟尉遲浸是他的夥計,所以三個人索性還是一起。
一早來此,整個監安司裏的人都有點半死不活,頂着碩大兩個黑眼圈與天亮了也沒熄的火燭,要麽是在拿筆寫什麽東西,且桌案旁還壘着一摞書卷,要麽是滿監安司走來走去,閑不下來,反正都忙得可以。
桓喜幾個來時,桓溫佘正是後一種,不過稍有不同,他該說是被人叫來叫去,着實沒有太多功夫。三個人來的路上已見到了楚汝士與卓高寫的東西,便大致猜測是這東西将監安司搞得如此徹夜不眠,但桓喜又覺得就這些東西還不至于,直到谷行良去将自己的事情辦完,韋左思來告訴桓喜與端木芷監安獄的實情,桓喜方才恍然大悟。
“這些東西最少也得處理個一旬,快些或者七八天?”韋左思抱着一堆書卷,臉上雖然沒挂着兩大黑眼圈,卻也嘆了口氣,“我真沒想到,就算在分司也會有這麽忙的一天。除了這些,還有青樓的賠償問題,這玩意我都不知道怎麽上報:監安司司丞與扮成青樓小厮的兇手在青樓大打出手?”
“或許你可以簡略成三個字,把後面一長串形容省略成緝兇時?”桓喜道。
韋左思眼前一亮:“悅己,你的用語也沒有你家裏人說得那麽糟嘛,不如順便幫我把我懷裏這堆卷宗處理了……哎哎!”
韋左思話沒說完,就被拎着耳朵拽走了,而谷行良的事情也很快辦完,他邀請了桓喜與端木芷去水塢商行近處的食肆吃飯。
這間食肆不大,但開了許久,味道好吃、食物幹淨,生意也很是紅火。
食肆開在新潭邊,三人一邊吃喝,一邊從二樓雅間的窗戶向外望去,便能見到大小船只往來絡繹的新潭,新潭由多條水路彙集而成,船只來自四面八方,樣子大小各不相同,井然有序,俨然一副繁華景象。
“其實我昨日想了很多。”谷行良将筷子放下,忽然道。他的目光如昨夜般瞧向水面,繼續說道:“你們覺得,境內的外族人都該趕盡殺絕嗎?即便他們什麽也沒做,只是生活着?”
桓喜忙搖了搖頭,将嘴裏的肉丸嚼嚼咽下,放下了筷子,稍做猶豫。
“我覺得,就像男人和女人都不是盡皆相同的,不能以性別劃分一概而論。無論是大唐還是戎狄蠻夷,都有人心懷善意,也都有人惡貫滿盈。”她說,“然而,太多人甚至需要提醒才能意識到天地間并非只有自己活着,所以我通常提都懶得提。”
“不過你二兄與步溫司直卻不是這種人,他們也足夠清楚地認識到生命是生命,然而為了自己的目的,如果有這個‘必要’,無論面對誰,他們都會痛下殺手,毫不猶豫。”谷行良說道,“跟你完全是兩種人呢,桓姑娘。你很猶豫,總想多挽救些什麽。端木兄,我卻始終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又是怎麽覺得?”
“一樣的,不過很多人更喜歡簡單地用敵我進行區分。”端木芷說着,拿過兩個杯盞,将其中一個倒扣,向這兩個杯盞攤開手掌。
“端木兄的意思是,兩件一樣的東西,雖然只是一眼看上去不同,他們之間卻會打上敵我标志,相互攻擊?”谷行良道。
“是的,人不總是這樣的嗎?”端木芷說着,忽道,“谷兄,你是這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