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水
水
雨水依然淅淅瀝瀝。
雒水自上陽宮之南流入外郭城,橫穿洛陽城,将整個洛陽城分做南北兩部分,常泛漲,水流湍急。三人沿着支流一路向西南行,往天津橋的方向而去,除卻谷行良的揣測之外,更是因為于街道散落的諸多監安司吏卒排上了用場。
監安司最善于發現騷亂,而今夜騷亂衆多,似乎人人都忽然想在今晚犯個夜禁。而往水邊去的有兩處,一處是有人一路向雒水下游去外郭城外,一處則便是向天津橋而去。黃道天津二橋位于端門正南,連接皇城與外郭城南,桓喜三人從新潭而下,至舊中橋,沿水道一路向西行去。他們縱輕功飛馳,速度奇快,雨水漸大,桓喜自岸邊飛掠而過,心中稍有不安。
事已至此,躲避夜禁巡邏多少有心無力,他們便不再過多掩藏行蹤,只求以最快速度達成目的。
所以,桓喜趕到時,還不算太晚。
在夜晚,不過一葉扁舟的小船是不會特別顯眼的,但如果它點着燈,又位于石橋拱洞之下,栽滿鮮花,一旁又有一道鬼祟身影,那麽也很是好認。水面波濤已成洶湧之勢,木舟被一根繩索系于石樁之上,随着水波起伏搖晃,有些花朵被卷下船只,頃刻被吞入水下,支離破碎。
而鬼祟身影蹲在一旁,恰正起身,懷中并無他物。于是桓喜便向輕舟急掠而去,顯然比起兇手,更在意被擄走的兩個嬰孩。
然而她不得不頓住腳步,因為有另一道身影已自橋頭一躍而下,手持一長劍一短匕,攔在了桓喜身前。攔下她時,二人已過了兩三招,桓喜借機将此人看得清楚:一身小厮衣着,頭發散亂,口抹朱紅,卻是名女性。
這似乎……與桓溫佘曾提過的青樓兇手很是相像。
這兩三招後,端木芷自然也已上前助陣,于是此人向後急退,抽身而出,與剛剛起身的另一人站在了一處。橋上,也忽而躍下了一個人,正是單手持刀的桓溫佘。
兩名兇手已盡數現身,一人是小厮衣着身材嬌小的女人,另一人卻是谷行良手下的夥計。
因此,谷行良稍作怔愣,慢了一步,才與桓喜等人站于石橋拱洞之下,忽然問道:“尉遲浸?你……”
“看來是沒人脅迫他了,谷兄。”桓喜說完,又輕聲去問桓溫佘,“二兄……怎麽回事?步溫平呢?”
桓溫佘答道:“嗯,我追的青樓兇手名為楚汝士,跟她于青樓大鬧了一通,追了出來,步溫平腿腳不便,應該在收拾殘局吧。”
“她的武功很厲害嗎,你們兩個人都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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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們應該是用了‘卡拉’,我親眼見這位楚汝士姑娘直接吞下了一塊指甲大的暗綠玉石,想必就是這東西。”桓溫佘嘆了口氣,視線掃向鮮花船中,凝神細聽片刻,方才又道,“張菀方被抓不可能只有這麽大點個船,是張儒的兩個兒子被綁了吧?還活着,聽得見細微哭聲。”
話至此,還沒全部說完,對面的二位兇手卻似乎已借機迅速地也相互無聲讨論了什麽,已然迅速而又直接地做出行動:楚汝士持長劍短匕迎上,而尉遲浸自懷中取出一只斧子,便要去劈斷捆在石柱上的繩索。
一旦繩索斬斷,這小木舟不是要翻就是會被洶湧的水流推出拱洞,現下水流速度極快,倘若如此,這艘鮮花船消失在視野之中,便不過一眨眼的事情。于是桓喜立即抽刀上前,反手縱身擋在石柱之前。
桓喜崩刀架擋,刀背藏身,尉遲浸的斧頭與之交錯,被蕩了開去,竟是軟柄,因而才未一下脫手而出。這次再見,尉遲浸完全不似先前于漕渠時伏氏屍體旁的畏畏縮縮,幾乎面無表情,眼中透着一絲陰狠,從似乎被人踢過的流浪狗變成了匹呲牙野狼。
尉遲浸忽然稍退兩步,抖臂将腕一翻,自袖中取出個指甲大的東西,一口吞了下去。桓喜心覺不好,踢刀而起,卻見尉遲浸手托斧面,忽以力扛,居然一下內勁忽起,力道不遜于桓喜。
尉遲浸當即繼而出招,桓喜與他再擋兩次,忽然松活手腕,以腰帶臂,做反撩刀,令端木芷得以進而展扇而入,攻其頭肩。二打一自然容易,桓喜抽空去瞧另一頭,便見不知何時,步溫平也已加入混亂戰局,楚汝士已節節敗退,長劍不知所蹤,只剩一把短匕尚能握于掌中。
這樣的局面,他們兩個沒有任何勝算。
尉遲浸忽然喝道:“汝士,撤!”接着矮身一避,忽将軟柄斧子脫手擲出,正是投向鮮花船。桓喜來不及收刀,于是端木芷回身旋腕,将其擊偏,使之僅僅嵌入地面石磚。
楚汝士心裏清楚自己無從脫身,未逃,只擰腰揮臂,将短匕擲出,以助尉遲浸脫逃。桓喜不得不閃身暫避,于是尉遲浸已縱身一躍,一頭紮入洶湧波濤,一下便已不知所蹤。步溫平的刀同時自楚汝士身後斜插而入,利落果斷,楚汝士頃刻便沒了聲息。
桓溫佘道:“你為何不留活口……”
“已是這般情況,還有審的必要?”步溫平冷冷反問。
“已是這般情況,有當場格殺的必要嗎?”桓溫佘嘆了口氣,沒再争辯。忽然,随着一響崩裂聲,石橋拱洞中的燈光一熄,整個拱洞都暗了下去。
桓喜當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将刀扔下,回身去看,只見石柱已被楚汝士的短匕擊碎,載着鮮花與嬰孩的木船未扛得住波濤,被拍向拱洞另一側,水流一卷,上面的大半鮮花與兩個嬰孩若隐若無的微小聲音已消失不見。
她來不及細想,将外袍與腰帶一脫,鞋襪蹬下,頃刻便紮進了水中。水裏冰寒漆黑,不過好在始終算得上及時,桓喜憋着口氣,游得很快,捉着兩只結白的襁褓上游,很快将他們一并拖出水面。
水上,谷行良幫她接過兩只襁褓。桓喜尚才露出一個笑容,甩了甩濕淋淋的頭發,忽然之間被一股猝不及防的浪拍上石壁,一時眼前發黑,被暗流卷入了下方。
她尚來得及憋住氣息,但已被卷入太深的地方,桓喜只覺得身上皮膚發緊,好像每個毛孔都在收縮,好不容易滑動手腳欲向上浮,卻好似被什麽向下扯去。岸上忽然又亮起了火光,随着撲通一聲,一道身影紮了下來,一身白衣,是端木芷。桓喜雖是習武之人,氣息綿長些,卻也在此刻終于再憋不住,她只能見着一串氣泡從眼前向水面浮去,自己卻沉得愈來愈深,便意識全無。
再睜開雙眼,便是劇烈的咳嗽與終于能夠吸入的空氣,桓喜吐出好幾大口水,嘗試着平複呼吸,往上一看,便是端木芷正皺着眉的臉。旁邊,則圍着桓溫佘與谷行良二人,桓溫佘正一手抱了一個張儒的兒子,看架勢卻像是恨不得馬上把他們再摔進水裏。
桓喜咳嗽着拍了拍端木芷的胸膛,道:“你不是不會水嗎,怎麽還下水去撈我了?”
端木芷幫她把濕淋淋的頭發向後捋去,眉毛舒展了些,說道:“我的确不會水,所以雖然跟着躍下,卻……險些沉底了,是谷兄幫忙,将我們兩個重新撈了上來。”
能在這麽湍急的水流裏撈上兩個體重不輕的習武之人,谷行良不但水性好,武功也是可以。他見桓喜無事,也沒說話,笑了笑,便站起身來。
端木芷把糗事用溫文爾雅的口氣說出來,對桓喜來說倒是比他從前的蹩腳諧音笑話好笑得多。于是她憋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往後一仰,在端木芷懷裏半咳不咳,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