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激動
激動
嘴上說着不查不查,桓喜的行動卻很誠實。她支起窗子左右一瞧,探出身子将窗戶挨個數了過去,見老鸨守着的那間屋子窗戶竟然開着。
這側窗戶直面雒水,左右四下無人,桓喜一琢磨,問端木芷:“怎麽樣,去看看?但如果人家只是品味獨特,就喜歡在門口挂個天仙子,我們這樣也不太好。嗯……我先過去!省得一會讓你跟我一起賠禮道歉。”
說完也不等端木芷開口,拍拍他肩膀,人已經利落翻出窗子,在腰檐上踩穩了腳,輕踏屋瓦,幾步湊近了。她先聽聽聲音,周遭靜悄悄的,連鳥叫也沒有;于是再聞聞氣味,也只有淡淡的花香四溢。屋內沒有人嗎,為什麽卻被老鸨守着?桓喜伏低身子,終于挪着步子,小心地慢慢轉着角度,向屋內看去。
這間屋子與龜公領她與端木芷去的那一間構造相同,一張床、兩個屏風、兩只木椅、一張長桌,木椅是绫錦椅背、茵褥坐墊,長桌雕花,上面放着一張琴。
琴是漆繪木琴,弦已不知所蹤。
簡單看了一圈,似乎沒有人,桓喜便翻身一躍,進了屋子。這屋門薄,不必費力便将門外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倒也不用擔心老鸨忽然開門。
比起雅間,這屋子倒更像是姑娘家的閨房。雖構造與其他雅間別無二致,但邊邊角角都透着細心精致,不起眼的小東西排放整齊,床邊矮桌放着一碗冷掉的菜湯,窗幔垂在一旁;另一側,展開的屏風将房間隔開,桓喜鼻尖微動,嗅到一股清淡的藥味。
她挨着牆輕步上前,本正要想個法子不動聲色越過屏風,忽然聽裏面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何必靠牆,屏風壓下來無處可避。”
這聲音突如其來,語氣冷淡,但沒能吓到桓喜。她聞言,擡手将屏風一推,訝然道:“步溫平?”
這次再見,步溫平裏面穿着件黑色曲領,外面依然是件深調圓領袍,敞着兩襟,顯得閑适。只是桓喜動動鼻子,确認了這股藥味的确自他處傳出。
步溫平道:“嗯。”
他是半點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在青樓,也沒提門外的老鸨與天仙子,靜靜地看向桓喜,仿佛在等她的諸多疑問訴諸口。
桓喜偏不,她仗着力氣大,單手又将屏風唰一下展開了,把步溫平重新擋了個嚴實。接着,她又在屋裏環顧了一圈,覺得沒什麽好注意的,腳便又上了窗戶,眼看就要再翻回方才的雅間。
“你不看看床幔後的屍體嗎。”步溫平在屏風後淡淡道。
桓喜腳步一頓,卻沒停,動作幹脆利落,十分決絕。她依照原路摸回了先前的雅間,見端木芷正站在窗前,便直接進了屋。屋子裏依然整潔幹淨,桌上多了樣東西,是枚繡花帕子,桓喜便猜龜公已經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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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開口詢問,端木芷便道:“龜公帶人來過,我給了他些錢,讓他留個清靜。”
桓喜雖然第一次踏入這地界,但亂七八糟的事情也聽過不少,雙指捏起帕子瞧瞧,放下轉身就笑端木芷:“剛才來過的人裏,一定有人……”笑到一半,又輕咳一聲,說回正事,“嗯……方才我悄悄去了那間房間,你與我來。”
将情況與端木芷簡略一說,二人故技重施,又翻了窗戶。幸虧與挂有天仙子的房間距離不是很遠,二人動作又輕巧靈敏,這麽來回折騰了有三次,卻也無人注意。
房間之中的一切都原樣擺放着,這次桓喜特意使勁嗅了嗅,但除卻淡淡藥氣,沒有聞到任何其餘味道。桓喜看了一眼,屏風仍依樣穩穩當當立在原處,便也不吱聲,跟端木芷做了個手勢,便上前一步,将床幔輕輕撥開。
床幔之後空無一物。
桓喜一怔,旋即視線一轉,幾步上前,一把将屏風推開,步溫平倒是仍坐于其後。他仍是面色淡淡,見桓喜過來,不等她開口便道:“床是空的。”
于是桓喜了然,身後端木芷已經動手準備掀起床板,桓喜索性順手一扯,便又要将屏風放歸原處。這次步溫平卻忽地起身,用力抵住屏風,道:“差不多行了。”
桓喜還有太多從陵縣帶來的疑問沒有解開,聞言環抱雙臂,問道:“那我先問問你,你為什麽要刨牧施飛的墳,拿走他的腦袋?”
“公事所需。”步溫平并不意外她的問題,回答不鹹不淡,簡略,一語帶過。桓喜聞言,怒氣已蹭一下湧了上來,又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心平氣和不能遷怒,于是表情維持在了一個堪稱龇牙咧嘴的程度。眼見步溫平并未在意,也不欲再提,正向她身後正掀起床板的端木芷看去,已要邁動步伐。
這番做派令桓喜再克制不住,一把将他扯回原位,記了許久的疑問一次性全部傾倒而出:“好啊,那豐智一家的事情呢?!你先前明明與他們同在一處,為什麽卻讓他們被狼吃了?!”
步溫平被大力拽得趔趄一下,吃痛皺眉,忽然語氣也愈發冷冽:“這你應該回長安問問皇甫,問他為什麽要将這形似玉石的東西雕成這般模樣,又哄騙豐智帶走,這才招來這般事端。”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讓他們被狼吃了!若……”她本想說若非是蕭商相救,豐池輕也會命喪狼嘴,好在及時收住,“我查看過他們屍體,即便被撕咬成那般模樣,他們的屍身上依然能看出人為傷痕,豐秀瑩的指頭都——大理寺本是正法明理之處,你這般草菅人命,濫用私刑,難道沒有良心嗎?!”
“正法明理?”步溫平冷笑,“任何朝廷下設機構的首要目的都是維護穩定,而非正義,難道監安司不是嗎?他們無疑會為了所謂更……”話說一半,卻又打住。沉默幾息,方才又道:“……你這話應該對皇甫派去的人說,豐智當時已無力回天,我不過幫他們結束痛苦,收個尾罷了。”
這話可以算作解釋,也可以說成推脫。桓喜又繞回了一開始的問題:“你為什麽去挖了牧施飛的墳,那個所謂的皇甫的人呢?你也把他殺了嗎?”
而步溫平對此事态度依然如方才一般,只是更多些煩躁:“這些都是公事,你要是想問,不如回長安大理寺去問如何。你們桓家,莫非都喜歡事事刨根問底嗎?桓溫佘便罷了,你并非正式官員,為何卻總要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有人就在我眼前被殺了,我本事不濟沒能捉到兇手是我的問題,可既然已牽涉進了此事,卻依然連知道情況的權利都沒有嗎?”桓喜沒忍住,磨了磨牙,“你說他們的目的是穩定,那麽你呢?你也是那種‘顧全大局’的人嗎?”
“一滴河流中的水,向來無法改變朝向。”步溫平自嘲地冷笑一聲,語氣忽然尖銳得像只立起了渾身尖刺的刺猬,“我不過是一柄刀,就算有人要用我殺人,我也無權過問。”
二人你來我往,聲音都已自低語變得稍大。起初他們還顧及着青樓薄薄的門板,幾句話下來卻似乎都各自陷進了情緒中去,擠在兩個屏風之間,眼看語氣都愈發激烈。
端木芷已在一旁将床板支起,聽他們說了許久。此刻,見他們聲音越來越大,已漸有收不住的趨勢,方才忽然橫插一嘴,聲音依然平淡,問道:“你們……為什麽都這麽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