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想法
想法
幸有夜禁,城中平民百姓姑且沒有見到,張儒家門口挂着個死人。
這個死人被倒吊着割了喉,傷口處插着一枝天仙子,血流滿地,雙目翻白,尚有餘溫,剛被人殺死不久。等到桓溫佘等人到場,監安司諸人早已将像畫好,又把情況盡皆記錄。
張儒宅內倒姑且并無異動,已有吏卒進去悄悄探了一圈,并令門房守密。
步溫平則早已在張儒說話時,便不知什麽時候又像幽靈一般的無影無蹤了。
韋左思在旁翻着手中一疊紙張,念道:“此人名為杜鎬,通緝犯,男,年三十九,海州生人,當過兵。”
“為什麽被通緝?”桓溫佘問道。
韋左思頓了頓:“逃兵。”
“張儒曾是海州刺史,之前讓你們查他任職期間都做了什麽,整理出結果了嗎?”桓溫佘道,“他當了五年,想必一時難查,這次只需去找與軍隊事宜有關的,應當更快些。還有,城門有消息嗎?”
“沒有。”韋左思搖頭,應了聲是,便再去吩咐其他人了。
接着,桓溫佘拿過吏卒手裏的杜鎬畫像,遞給桓喜,道:“你們兩個回監安司,去問張儒有沒有什麽頭緒。步溫平今夜算是把張儒搞垮了,問出來應該費不了什麽力氣。”
桓喜接過,卻問:“二兄呢?”
“我與他們将現場處理好,再一探步溫平行蹤。”桓溫佘道。
回監安司的途中,桓喜與端木芷二人并肩而行,雖辦着公事,但下意識不想露跡,依然是從暗處悄聲走着。臨到新潭,端木芷忽問桓喜:“你與你二兄之間的相處有些奇怪,他分明不想讓你繼續再查,卻不明令禁止;你分明想要一查到底,但也不特意提出。此刻也是這般:他沒有阻止我們一同前往現場,但此刻又将我們遣回了監安司。”
“嗯……他覺得此事危險,但也尊重我想查案子的意願。他尊重我的自由意志,我也不抗拒排斥他的保護,但是如果再有傷亡者出現,恐怕他得想出個法子令我從早到晚只能在監安司裏查卷宗。”說到此處,桓喜向端木芷一吐舌頭,“不過要是當真如此,你會幫我,對吧?”
端木芷鄭重地點頭,說道:“是的,當然,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只要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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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喜一怔,道:“這種話之後可別輕易對人說啊,太像個鄭重的承諾啦。”
“這就是一個承諾。”端木芷輕聲說道。
監安司的牢獄構造沒什麽特別,與大理寺獄基本相當。張儒被關在外側,找到他不必費什麽工夫。
當桓喜用手指敲響牢獄鐵杆時,張儒正整個人趴在地上,雙手抱頭。如果不是他仍在顫抖,桓喜都差點以為他在監安獄裏被人殺了。
她一有動靜,張儒先是偷偷瞥了一眼,随即整個人一骨碌爬了起來,手腳并用飛奔至桓喜面前,雙手扒着鐵杆,急切道:“怎麽樣,怎麽樣,我的兒子們沒事吧?!該死的,我就說是那個步溫平,他不知什麽時候走了,然後我家門口就出事,一定是他!!你們可得快點抓住他啊?!”
桓喜一怔,眼珠子一轉,忽而問道:“你這麽怕他,因為他一出現,你就知道這事兒已經傳到聖人那裏了?”
張儒眼睛一下瞪大,看起來驚疑不定,卻忽然閉緊了嘴。
“冷靜一點,你兒子沒事。”于是桓喜審視一二,說着,将回來時卷做紙筒的畫像展開,“認得此人嗎?他被倒吊在你家門前,名為杜鎬,在海州當過兵。”
聽到兒子沒事,張儒沒有先前那麽激動,稍後退些,借着光仔細看了看畫像,說道:“沒有……我不記得這麽個人,比起這個,什麽時候能放我出去?”
“你以為擅闖監安司殓房偷盜屍體與證物,是無罪的嗎?”桓喜将畫像收起,說道,“且等着吧……”這話說得卻有些心虛,原因無他,在外這幾月,坊牆城牆她要翻的是一個也沒落下,縣衙自己也闖了,說起別人當真沒有底氣。
張儒還想再說什麽,桓喜卻又問一遍:“你真不記得這麽個人?”
他一怔,接着點頭。
桓喜搖搖頭,便與端木芷一起向監牢外走去。她放緩着步子,直到出了牢獄大門,方才與端木芷恢複了正常步速。
看來張儒這邊獲取不到什麽信息,不如與監安司的人一起查查卷宗,早日找出問題所在。桓喜想着,邊走邊與端木芷道:“一會我先帶你去履順坊桓家的宅子,然後我再回來……”
“如果你要查什麽,我與你一起。”端木芷卻道。
然而倆人甫一進門,就被同樣回了監安司的韋左思以“反而搗亂”為由“請”了出去,這下可好,誰也不必查什麽了,乖乖回宅邸睡上一覺再行探讨。桓喜本來還不打算老老實實就這麽回去,但想了一想,她去何處端木芷也必然跟着一起,還是算了,歇一晚上也沒什麽,卷宗又不會自己長腿跑了。
于是,二人便一同回了履順坊桓家宅院。
他們依然是從屋瓦上走,江湖人好像都不喜歡走康莊大道。他們一路小心,終于到了桓家的宅院,方才不再拘着。桓喜一屁股坐在屋瓦邊沿,盤着腿,向下去望這許久沒來過的塵封宅院。
院子并不荒涼,井井有條,不大不小。挨着院牆右側,有一棵稍顯突兀的樹,綻着滿樹白花,是個梨樹。
桓喜拉着端木芷一起坐下,指着那棵樹道:“這樹是我小時候走前,與二兄一起種下的,之後便一直都在長安,未曾回過洛陽這處宅子。沒成想,它長得很好,等結果子,請你吃梨!”
“好。”端木芷也道,“白門山上種了桃,我們下次再去,應該也能吃上了。”
夜風輕柔地托起枝葉,窸窸窣窣,仿佛有人正輕聲相訴。桓喜坐在屋檐,有些發呆,滿眼都是幼時在此的無憂無慮。她還沒忘記晨山說端木芷幼時與自己玩過,便忽然問道:“你師父說,我們其實童年裏玩過一次,你記不記得?”
端木芷點頭:“我記得,當時六歲,就是在這院子裏,你拽着我跑來跑去。當時,還沒有這棵梨樹。”
“當然了,九歲後我跟二兄才被接回長安,那時候才種了這棵樹。”桓喜咧嘴一笑,舔了舔自己尖牙,“嗯……當時以為樹種下很快就能開花結果,又以為很快回來,覺得馬上就能吃到甜脆可口的生梨子……結果,一直到今天,才回到這處院子中來。”
說完,桓喜點點這棵樹的對面,院牆左側,又說:“我覺得,我們可以在那一邊再種一棵。這樣瞧着對稱,沒那麽突兀,比較好看。”
端木芷便點點頭:“好,是更好看。”
得了肯定,桓喜便越說越興奮,摸了摸下巴,道:“嗯……我想想,這次我們可以不種梨樹,試試種個別的樹,最好跟梨子結果時間就在前後,這樣我們吃完梨就可以吃下一個!我們種……要不不種樹了,我們試試整點葡萄怎麽樣?有空還可以學學如何釀酒,蒲州城的胡家酒可相當好喝,呃……不過你師兄特意囑咐過我,不讓你喝酒來着……所以只能我們一起釀,但你及冠前怕是都喝不了喽。”
她露出一個壞笑,拍拍端木芷的肩膀,語氣是頗為故作的惋惜。
端木芷瞧着桓喜的側臉,忽然之間,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是能感覺到什麽的。他手指微微一動,有些想要捉住幾根頑皮的發絲,又好像是要幫桓喜整整領口、理理袖子。端木芷忽然之間很想觸碰桓喜,卻又覺得這樣太過突兀與無禮,連他自己也無法形容與解釋,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究竟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