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私事
私事
這二位門客的武功果然很好。
洛陽是陪都,自武德及安、史之亂後,留守于此的分司官往往空存其名。即便如此,擅闖東城也并非誰都能夠做到。
東城在宮城、皇城之東,北挨含嘉倉城。他們自東側宣仁門入,目标明确,竟然是監安司。監安司與少府監、軍器監、大理寺建于一處,因着桓溫佘令他們翻查卷宗,今夜正燈火通明。
“他們要幹什麽?”桓喜忍不住喃喃自語。這時,二位門客與張儒的蹤跡已然難以覺察,然而桓喜去看桓溫佘,見他依然不急不躁,便知沒事,于是安下心來。
桓溫佘忽然走到了道路中間,向他們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他們本藏身于轉角,一下正大光明走出,桓喜反覺有些不适應與奇怪。小跑兩步跟上,就聽桓溫佘與他們吩咐:“悅己,你知道監安司構造,帶着端木芷摸到殓房窗外,留心聲響異動,我從正門走。小心,不要受傷。”
于是桓喜扯了一下端木芷,示意他跟住自己,緊接着便運起輕功,跟端木芷一同踏在了監安司的屋瓦之上。
他們也臨時扯了幾塊參差不齊的黑布披在身上,在黑夜之中動作輕巧、身子伏低,并不顯眼。殓房離院門很近,二人看清四周,從屋檐落下。這時殓房裏還并無動靜,于是桓喜左右瞧看,低聲道:“瞧這兒,新鮮的泥,還濕着,剛才有人從這扇窗戶翻了進去。”
端木芷則四下一瞧,見這窗下只有此處草被壓過,心知定然是兩名張家門客帶張儒翻進去時也曾在此停留,便後退幾步,輕扯桓喜,讓她也稍微挪挪。
待二人蹲在旁處,少頃,殓房內的燈燭忽被一下點亮,瑩瑩微光透過窗子,在窗外灑下一片搖動燭影。
屋內,桓溫佘道:“哎呀,這不是張‘刺史’嗎,怎麽會夜半三更,來這監安司殓房,還帶着兩個人,拿着我們的證物?”
張儒則低吼:“這是我妻子,不是你們的證物!”歇了兩口氣,強斂怒意,“我早已不是刺史,你用不着刺我。說吧,要我付多少錢,才能讓我的妻子入土為安?”
屋內傳來清晰的腳步聲,桓溫佘道:“這話說得我們監安司不像查案,倒似勒索,莫非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殺了你的妻子嗎?”腳步一頓,“抑或,是此事你本就心知肚明呢?”
張儒知道真兇而不說有幾種可能,一是此人與他牽扯頗深,二是涉及的事情無法擺上明面。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就這麽和盤托出,桓溫佘激他兩句,不過想看,這事情嚴重到何種程度。如果張儒選擇退走,說明問題不大,尚有回旋餘地;如果張儒選擇動手,卻是說明他來此一定要搶回伏氏屍體,約是将要遁逃出洛陽了。
即便如此,也不忘帶上妻子屍體,真是伉俪情深啊。桓溫佘不無諷刺地想着,輕輕搖頭,便見張儒揮手讓兩名門客将伏氏屍身重新于身後木桌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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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佘的手摸上了腰間刀柄。
張儒道:“桓溫佘,你的名號不小,即便我賦閑在洛陽也有所耳聞。你是桓直的兒子,手段卻比桓直靈巧得多,人人都說你思慮全面,就好像沒有考慮不到的事情。”
“謬贊。”桓溫佘笑道。
“你這種人,做事一定有後手,肯定不會一個人來此,想必窗外門後也已設了埋伏吧。”張儒說着,一拍高瘦門客胳膊,這蒙面的黑衣門客便轉瞬胳膊一甩,兩簇暗镖一只向門外,一只向窗外,卻均只發出了刺入木頭與泥土的聲音。
“……多慮了,我若如此大張旗鼓,待會你要坦白的事情萬一傳了出去,也不好聽,是吧。”桓溫佘仍笑着,卻見另一個門客正将放有伏氏的木桌推到角落,嘆了口氣,道,“在這屋子中打起來,可太擁擠了一些。”
“不必擔心,二打一,頃刻便将你拿下。”張儒冷笑。
他話音未落時,兩名門客便已各自取出兵器,利落無匹地攻上前來。這名高瘦門客暗镖陰毒,直取命門,壯碩漢子卻手軟些,持劍只想将桓溫佘擒下。而桓溫佘自然也已拔刀,單手持短刃,與壯碩漢子對過兩招,皆不費力,均是使力恰到好處,看起來像是正巧破招一般。
這兩人的功夫好,也算得上是一流好手,若要正面硬碰硬,估摸着要費好一番功夫。桓喜心中想着,卻見張儒已退至角落桌邊,好免得伏氏被他們之間的波及。
壯碩漢子的劍法很好,雙手劍,力大剛猛,招式瞧着平平無奇,沒有鋒芒,可也無甚破綻。桓溫佘并非不敵此人,但這劍法用得奇怪,幾乎密不透風,倒是與歇春莊的軟劍“停雨”相似,一時令人難以攻近身前。
于是緊接着,桓喜與端木芷業已破窗而入,桓喜也笑:“可不是二打一,是三打一!暗镖還你!”
語罷,已然制住張儒,暗镖正橫于他脖子之上。
張儒被捉,兩名門客果然不再動作,使暗镖的啐了一口,惱怒問道:“你們怎麽躲得過我的镖!”
“很簡單,我們壓根沒蹲在窗戶底下。”桓喜聳聳肩,“勞煩你們二人放下手中兵器,束手就擒,讓吏卒綁去牢獄吧?我想想,擅闖監安司該定什麽罪呢……”
言談間,門口韋左思帶着幾名吏卒入內,将二位門客綁走。于是桓溫佘也搖頭說道:“不知為何,似乎總有人覺得,埋伏人一定要守在門口正中、窗戶正下呢?”
他笑容滿面,緩緩收刀歸鞘,又将門關好,卻似乎并不急于再向張儒問話。桓溫佘在屋內原地轉了一圈,上下左右莫名瞧看了一遍,桓喜也跟着他的視線去看,卻沒看出什麽所以然來。
忽而,桓溫佘站定,朗聲道:“這位也同樣跟着張儒的朋友,與其藏在暗處,不如下來一敘,如何?”
還有別人也一直跟着張儒?桓喜一驚,四下找尋之餘,一只手捉着張儒,一只手拍拍端木芷肩膀:“還有人?哪兒呢?”
端木芷卻也搖頭,道:“一直未曾發覺。”
屋內靜了片刻,一道身影宛如從陰影之中剝離一般,從一處角落邁出一步,寂無聲息地站到了屋子之中。這場景就如同一個幽魂驚醒,從暗處飄出,況且他們本身就還在殓房,桓喜當即汗毛倒豎,肩膀當即緊了。
然而,當她仔細看清這“幽靈”蒼白的臉後,又脫口而出:“步溫平?!”
步溫平面無表情,眼神裏卻像寫了字:怎麽又是你們?
“怎麽是你?”桓喜則一下說出了口,回頭一想,大理寺就在監安司隔壁,他聽到動靜來看看好像也不稀奇;但再一想,還是不對——這兒是洛陽,又不是長安,步溫平又不是分司官,怎麽會在這裏?
而就在步溫平出現之後,被捉着的張儒則渾身一哆嗦,居然後退兩步,桓喜一看,發現他滿臉驚恐,竟然掩蓋不住情緒。他不怕監安司,卻怕步溫平?不對,是怕大理寺。桓喜恍然:“你……你手上有案子跟他有關?”
縱使桓喜還有很多關于陵縣的事情想要問他,此刻卻還是覺得處理張儒更為要緊。
步溫平沒有表态,沒有說話,一雙幽綠的眼睛卻掃向了桓溫佘。
桓溫佘攏着雙手,笑道:“守寒,許久不見。大理寺的案子我們不争,只是同查,如何?”
步溫平又将視線在桓喜與端木芷面上依次掃過,稍作沉默,說道:“并非公案,你們查,我參與,不搶功勞。”
并非公案,就是私事?桓喜的好奇心,卻是被這麽一句話真正調動起來了。